夏公公抹了抹眼泪,不忘回头叮嘱:
“那皇上也别待太久了,赶紧藏起来,时候不早了。”
赵筠微笑着点点头,目送夏公公去了后殿。他又亲手多点了几盏宫灯,整理了自己身上的衣袍和发冠,端端正正地复又在景正宫大殿的御座上坐定。
他要等在这里,等那扇殿门开启,不论迎接他的是救驾的援军还是来取他首级的叛军,他都要带着帝王的尊严等在这里,就是血ji-an当场也绝不屈辱苟活!
夜色越发深沉,殿外静谧无声,从时辰上推算,京畿守军要是赶来救驾此时应该已经到宫门了。然而悄然的夜色里没有一丝异响,赵筠心下已了然。
年少时他荣享万千宠爱意气风发,曾以为没有攀不了的山峰,没有越不过的荒原。登基后也一直兢兢业业,勤政为民,从来不敢有一刻懈怠,自认是倾尽了全力,到头来却还是做不好这个皇帝,景朝百年的江山眼看着就要没落在自己手上。
回首这十来年的帝王生涯,他快活恣意的时候竟然只有冀州那短短月余的时光。赵筠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
世事漫随流水,人生几度秋凉。如果有来生,愿不再托生于帝王家,只做赵筠,不做景帝。
景正宫大殿紧闭的门扉被一把推开,隋毅穿着一身黑色武服执着一柄三尺长剑立于门外。他表情肃穆,眉头紧锁,带着一腔愠怒,似自地狱而出的修罗,裹挟着凉风从隐秘的夜色中走来。那剑锋寒光湛湛,猩红的液体从刃口滴落,在地板洒下一尾点点血色。
赵筠从御座站起身,坚定地向他走去。
能死在隋毅剑下,总好过是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一完结,下一章开始进入卷二少年期(*^__^*)
第25章 第 25 章
三月的京城,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一阵夜雨又带回几分凉意。枝头的杏花沾着露水,一阵风过,漱漱飘散。随风而起的还有青色的衣玦,枝头下的那位公子骑着一匹骏马徐徐而行。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姿行随意,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洒脱。这公子行到城西隋相府遂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了迎出来的门房,大步踏了进去。
“父亲”
“是意儿回来啦。”
堂屋里隋丞相转过身,慈爱地看着自己久未归家的孩子。被叫了小名的青年有些窘迫地害臊。
“您还是叫我全名吧。”
隋丞相笑了笑,继续说道:
“房间早替你收拾好了,赶路累了就快去歇息吧。”
他不问儿子这次回来打算留多长时间,什么时候又要启程。他知道自己这个孩子崇尚自由,不愿被束缚。自及冠之后便已离家,四处游历,阅尽山河。只偶尔归家一趟看看亲人。
隋意一点不累,他一路游览着归京,从未赶时间,此刻只想同父亲多话话家常。他拉着父亲坐下讲了此行的见闻轶事,路上遇到的冤假错案。
“咳咳咳....咳”
“父亲,您得多注意身体,别太c,ao劳了。”隋意担心地劝解着,自他小时候起他父亲就从早到晚忙于政事,下了府衙也要在书房写到夜深。当个丞相简直是非要为国为民呕出一口血来才罢休的架势。
“为父没事,老毛病了。”
“不是,您别这么鞠躬尽瘁地总想着力挽狂澜。说句大不敬的话,哪怕朝代更迭王权覆没那都是历史的演变,自古不可期不可挡,您这是何苦呢。”
隋相笑了笑,看着儿子那双恣意不羁的双眼,轻叹着说:
“这世上总会有你想坚守,想护着的信念,碧海青天从此才有了光华。”
隋意看着父亲的侧脸不能理解,他向来信奉的是一人仗剑走天涯,一壶酒,一江月,不理朝堂不问政事的fēng_liú潇洒。此时并不知道父亲的这句话将一直伴随着他,在无数个难以成眠的夜里,放在心口来回摩挲,成为他一生的映照。
三日后,琼林宴。
天子为今春的新科进士赐宴庆贺,皇帝听闻隋相的公子难得归家,便让其携隋意一道。
琼林宴还是老一套,入了殿试的举子皆称为天子门生,皇帝先是称赞了一通此届学子才华卓著,再展望一番入仕前景,仿佛那个个都将是朝廷栋梁。随即便是赏进士们恩赐酒,然后是行飞花令。
最后压轴的是御宴簪花,前朝时期皇帝赐给前三甲宫花,状元郎、榜眼、探花谢恩之后都得将其戴在头上,以示帝王恩赏。只是这男子簪花着实怪异得很,到了景朝就修改了规制,得了宫花的三甲只需现场作诗词或策论一篇,以邀共赏。而大部分高中的新科三甲都会选择赋诗一首和着雅兴,劝饮美酒。
轮到今年的状元郎时,却是手执宫花锋芒毕露地作了一篇针砭时弊的策论。他尖锐地指出了景朝的贫富差距,义正言辞地抨击了当今朱门酒r_ou_臭路有冻死骨的现象。提出朝廷应该均田地,打土豪,让民众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
状元郎说得铿锵有力,激情澎湃,周遭的不少官员学子都觉着此届状元郎敢于犯颜直谏,纷纷点头颔首投去称赞的目光。
隋意却觉着这套听着好听,实则不是这么个理儿。就像那劫富济贫,难道就因为劫的是富人就能改变抢盗的事实,济的是穷人就能把赃款也变得高尚起来吗?合理合法的收入哪怕是天子帝王也不能一句没收就给均分了。改革变法不能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实则行这暴力蛮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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