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颂风并不计较,语气平和地解释道:“入土为安再好不过,前辈别误会,我只想在坟前看看。上次离开得匆忙,不少话没来得及跟她说。”
裴用国这才点头,请他们进入山庄,一路走向后院。
夕阳已落,庄中放着不少花灯,都被点亮,泛红的柔光染在地面的积雪上。元夕有过桥消灾祛病之说,庄中零星的小厮婢女三五成群,都在踩各处的小桥,盈盈笑语隐隐传来。
裴用国仍不放心,问秦颂风:“她是你生母,你当真没有将她迁走之意?”
“她既然喜欢你这里,做儿子的当然应该满足她的愿望。”
裴用国略略放松,看着身边一盏鱼形花灯道:“她在世之时,庄中每到元夕,都有灯谜可猜。如今她归于尘土,剩下的人再也没有如此雅兴。”
经过一处空地,裴用国又道:“每到暮春,此处桃李争妍,她时常在花下弹琴作歌。她歌喉甚美,无论唱俚俗小调还是古人词曲,都能令闻者沉醉。”再经过一处假山,“我儿学会行走以后,常在此地与她嬉戏,一大一小,衣着鲜亮,我至今路过此处,仿佛还能听到他们的笑声。”
如此一路前行,绕过那间囚室,到达碧霄山庄边缘处的一个僻静小院,裴用国竟然将这母子二人的坟建在了自己家里。
秦颂风试着问:“我能不能单独跟她说几句话?一刻就行。”
裴用国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阁下请便。一刻之后,我再来找你。”缓缓退出院门。
秦颂风走到母亲坟前跪下,伸手轻轻抚摸墓碑:“娘,终于找到你了。当年你离开以后,我哥和钱师兄、曲大哥都对我不错,我一直都过得挺好的。今年我二十五,在江湖上讨生活,朋友很多,几乎没结过什么仇家。以前我娶过一个老婆,后来她嫌我不会哄人,不要我了,现在我和季兄弟在一块儿过,我俩比较说得来,这次应该不会再离,你放心吧。看裴庄主的样子,他对你肯定很好,我也可以放心了。我有时候还是会想你,以后再路过,我还来看你。”
季舒流跪到秦颂风旁边,小声承诺:“你放心,我会一直好好对他。”
过了一会,裴用国归来,他的书僮杨念跟在他身边。秦颂风便道:“我上次就想问了,他也姓杨,是我母亲娘家的人么?”
“不是,”裴用国答道,“她和杨家早已恩断义绝。”
秦颂风诚恳道:“她离开那年我还小,对她家的事一无所知,前辈能不能给我讲讲?”
裴用国缓缓点头:“她的父亲是贫寒出身的读书之人,颇有才华,母亲则出身中等人家,贤惠明礼。她是父母独女,自幼聪慧好学,深得父母宠爱,诗文、琴技均是甚有天赋,可惜世事难料,她才十岁出头,父母便不幸相继亡故,只能寄居叔伯家中。叔伯嫉妒她父亲才名,也嫉恨她父亲清高,对她毫无情义可言,竟然合伙将她卖与富户做婢女。后来她年岁渐长,出落得愈加美貌,恰逢令尊买妾,家中便凑钱将她赎回,转手以高价卖给令尊。
“她与我成婚之后,也曾打听娘家情状。许是天道报应,当初令尊出手太过阔绰,她族中几名叔伯分赃不均,竟然斗殴致死一人,被朝廷处斩一人,其余之人也未曾捞到好处,甚至有人沦为乞丐。”
秦颂风抱拳:“我明白了,多谢。”
裴用国转过头对书僮道:“你的经历倘若也想告诉秦二门主,不妨自己来说。”
“是。”书僮扶着裴用国走在雪地上,回头看一眼远远落在身后的两座坟墓,“我是夫人收的义子,和夫人同姓只是凑巧。”
“义子?”
“我亲爹生前在碧霄山庄做事。后来他不幸早逝,我亲娘耐不住寂寞,丢下我跟人跑了。那年我还不到十岁,也没听说过家里有别的亲戚,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家度日艰难。夫人听说这件事,就把我接到山庄里,认了我当义子,还给我更名为‘念’。”
裴用国边摇头边补充:“秦二门主,她还是挂念着你,才补偿在念儿身上。今日我终于想通,是我对不住她,如果当初我鼓励她给你捎个消息,而非避开不谈十余年,或许她现在还能站在此地,对着我笑。”
“裴先生!神仙也想不到这一层,别说了。”书僮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又对秦颂风道,“夫人心地善良,一尘不染,对我们所有人都和颜悦色,从不把我们当下人看。我小时候,她还亲自教我读书写字……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你不要怪她。”
秦颂风道:“我不怪她,她对我一直很疼爱。有个人跟我说过,相聚虽短,若能欢笑居多,也弥足珍贵。”他对书僮杨念鼓励地一笑,“你既然是她义子,也算我弟弟,以后你跟裴先生经商也好,混江湖也罢,如有挫折,可以向我求助。但是上次那种逼供的事就别再干了,如果我娘还在,肯定不让你这么鲁莽。”
季舒流仍然记恨杨念的逼供之举,心生不悦,狠狠捏了一下秦颂风大病初愈后比平时还细的腰。秦颂风笑容未改,假装不觉。
圆月高高挂在天上,山庄里的各式灯笼已经全部点亮,远看辉煌成阵,近看精巧细致。清冷的月光和温暖的火光一起照着裴用国,他静静盯着秦颂风的脸,眼中水光闪烁,眼角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被泪水润湿。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现有信息,厉霄被阎二焚化,停云落下悬崖失踪,王贵铜失踪,魏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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