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君岳也来不及想别的,迷迷糊糊中知道吴非收拾好了东西,吹熄蜡烛,屋子里陷入静谧的黑暗。他喝了药,身上热烘烘的,一时睡得也不太安稳,能听到吴非在地上也有些翻来覆去。但过了一阵子,他便睡着了,什么也听不见了。
吴非却还是没怎么睡好,他恍恍惚惚地做了许多梦,梦见模糊的人影,看不清楚面目,只听得有人跟他说,你穿这个真好看。又有人说,你要好好跟着他啊。还有人说,你去吧,别回来了。
吴非在梦里想,我错了,我要回去啊。可是,我要回到哪儿去呢?
七、
第二天一早,韩君岳听着“咕噜咕噜”的水声,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了。
外面天光大亮,刮了一夜的风,今早起来果然冷了不少。吴非不在屋里,韩君岳从榻上起来,披了外衣凑近炉子,火烧得暖洋洋的,架在上面的罐子里还煮着他的药,韩君岳皱着鼻子闻了闻,不是昨天的味道,更苦了。木头案子上放着碗筷,用另外的碗碟扣着,他正想过去掀开看看,有人推开门从外面进来了,吴非看见他,忙喊道:“穿好衣服,别再着凉了!”
韩君岳赶紧缩回榻上去整理衣服,吴非进门时带起的风的确让他觉得更冷了。身上已经没有昨天那样疲累的感觉,头也不晕了,只是肚子里空空的,饿得厉害。吴非正把案上的碗碟揭起来,是稀粥和饼子,撒了芝麻,热气一扑,香得不得了。韩君岳穿好衣服,正正经经地坐在榻边,接过这早饭来赶紧就咬了一口饼子。吴非看他衣冠端正,却捧着个饼满脸满足的表情,不由笑道:“老爷慢点吃,吃完了还有药喝呢!”
“嗯……”韩君岳嘴里塞着饼子,瞥了一眼炉子上的药罐,“吴大哥,今天的药不一样了啊?”
“老爷好得差不多了,得换药。”吴非一手提下罐子,找草纸来滤出药汤。家里存着的草药也不够用了,过几天去县城里卖了萝卜,还得买些药回来备着。吴非看韩君岳认认真真吃完了饭,又把药端给他,今天的药汤的确苦多了,韩君岳呲牙咧嘴地喝完,站起身来对吴非千恩万谢:“大夫不愧是万花弟子,真是药到病除!”
“……是老爷身体好。”吴非淡淡应了一声,弯着腰收拾炉子,“老爷今天还要去县衙?”
“要去的,最近州府的官员查账,大概这几日,就要来县里了。”
“老爷辛苦,骑着驴子去吧,走多了路又要头晕的。”
韩君岳心想,自己哪里就这么娇弱了。但又觉得需得听从这万花大夫的话,便也高高兴兴地去屋后牵了毛驴走了。州府的官员最近例行查账,还要将征收的租粮布匹清点后运送回库。战乱之后不过几年,本县的账簿还算清楚明白,韩君岳昨日已大致整理好,只等上级来查。今早进了县衙大门,却见到处静悄悄的,衙役也没几个,都闲坐着,一问才知是县官老爷一大早带人去了临县,留在家的各人便无所事事起来。韩君岳也乐得闲散一天。他将毛驴牵去马槽边上吃草料,自己晃进库房转了转,见柜子里有几卷闲书,便揣进了袖里。走去前院打听了一下衙役,得知州府的人今日应该不会过来,韩君岳安心回到自己办公的小厅里,烧了一壶热水,摸出闲书来安稳坐下了。这书正巧讲些本地的风物特产,大概是以前的哪个读书人随手写下的。韩君岳看了半晌,坐得肩背有些酸,便甩了书,走到廊下去站着。天井里空无一人,一是县官老爷不在,二是也实在冷了起来,衙役们都躲在后院房间里了。韩君岳抬头看天,天光明亮,却有薄薄的一层云彩遮了太阳。韩君岳漫无边际地想,北地冷得真是快啊,不知什么时候下雪呢?此地的雪,肯定要比长安的雪还要大吧。他自小生长在南方,之前头一次在长安见到雪,兴奋异常,还约上几位同门一起去北面的山丘上赏景。而此时自己孤身在外地任上,即使清风明月,乐事美景,却不得与知交好友共享。韩君岳抿着嘴摇了摇头,看见檐下飞来一只鸟,站在栏杆上神气地左右瞧瞧,又一展翅飞走了。
韩君岳转身回到屋里,突然想着,不知道吴非现在在做什么呢。
想到吴非,他又立住了。虽则村野地方,有了这么一个万花谷中人,似乎也变得风雅了些起来。韩君岳昨夜今朝思来想去,越发觉得吴非不是简单人物,擅医术,懂音律,还有些什么是他没露出来的?好好一个万花弟子,整日里与萝卜鸡鸭打交道,虽常听说万花谷一向避世,但避到这乡野山村还自己下地种田的,韩君岳也是头一次见着。想到此,县尉大人好奇心顿起,暗暗忖度着以后要好好跟吴非打一番交道。在此地任上还不知要多久,若能结交一位知己,更是幸事了。
这日过得闲散,午后实在无事可做,韩君岳晃晃悠悠出门去了。县衙后街上常有几个摆摊子卖蔬果的,再走远些还有肉铺子。韩君岳盘算着要买些好东西回去——除了那五天一结的菜钱,也得另外答谢吴非的医术。蔬果摊子上果然堆了好多白梨,又大又圆,顾摊的小哥热情地请他尝,韩君岳吃了一块,甜得很,马上买下了十几只。转头看见别的摊子上有新收的栗子,这是北地的干果,煮了之后也好吃,就是贵,韩君岳咬咬牙也买了半斤。路边见到些不常吃的蔬菜,顺手带了几样,最后又捎上两块羊肉。看看天色,韩君岳回到县衙里,牵上毛驴便往村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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