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他解开外袍,松了袜口,一翻身躺倒,顿时觉得骨头都要酥了。禾后寒只觉那奔波劳累,打打杀杀都恍如隔世了。
有人轻叩他窗,禾后寒向里侧躺着,登时眉头一跳。他竟真以为皇上会给他放假?那般急着叫他回来,自然是有要事相商,白天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这会儿才是正经。
禾后寒实在不愿起身,只低声道:“进来罢。”
只听窗檐轻阖,一暗卫悄声靠近,在禾后寒床榻边唤道:“丞相,丞相。”
禾后寒听这意思是非要他起来,不禁心中不悦。他想着,我是暗卫统领,这家伙却这般没眼色。于是只凉凉地道:“放桌子上罢。”
其实若平时,禾后寒或许就起来了。但暗卫这时不期而至,扰他睡眠,乱他心神,让他不禁心生厌烦。禾后寒数月奔波,好不容易放下全部疲惫与压抑歇上一会儿,却突然被人打断,自然十分易怒。偏偏这暗卫又是个直脑筋的,更加叫他不快。
那暗卫不死心,犹犹豫豫地不走,半晌再接再厉:“丞相,丞相这……”
话音没落,就见他连人带物地滚到一边,竟连躲闪都反应不及。
禾后寒已经站在地上,黑漆漆的屋子里只见他人影幢幢,不知哪来的风,将床帏弄的摇摇晃晃,惶惶中白悠木的气味被压成一丝一线,猛地钻进人的大脑里,慑人心魂。
那暗卫呆坐于地,不知所措又隐含惶恐,愣愣的样子可怜极了。禾后寒心中消了气,懒得说什么,弯腰从那暗卫手里取过信笺。
那暗卫总算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从窗子跳了出去,逃命似的。
禾后寒倒不觉得自己有何过分,暗卫来给他送皇帝的信儿,不过是个传信跑腿的,却硬要多管,未免太过死板,不知变通。
禾后寒心知他已是真正的天子近臣,又是暗卫统领,顾虑少了许多,开始进一步掌权是理所应当的。想当初田家行刺那事儿,其中有没有因为皇帝与他关系尚浅而耽搁的许多事,有没有暗卫的失职,或者其他什么问题,禾后寒心中也是有思量的。
他点着了烛火,将信笺靠近,那是一份名单。近百名朝廷大员的名字皆列其上,分为红色,蓝色,黑色。
禾后寒一目了然,细细看了一遍,将那内容都记在心中后,就拿出个火盆将信笺烧了。
这么一折腾,等禾后寒再躺在床上时,早没了先前那份舒心愉悦,满脑繁琐。
他叹了口气。
夏季天色亮的早,禾后寒半睡半醒地翻了个身,就抱了个满怀柔软。
那手感熟悉得很,他闭着眼伸手抓了抓,只听一声低柔含糊的叫唤,“喵儿”。
禾后寒笑着把那灰皮毛的猫儿揽进了怀里,肆意揉捏起来,那猫儿叫的大声起来,有点恼了的意思,禾后寒手一松,那猫儿就蹿了出去。
这么一闹,惹得门外候着的小厮罗祥循声问了句:“大人,更沐否?”
禾后寒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夜里暗卫送来的那份名单,并无遗忘,便懒洋洋地吩咐道:“去佳宝记买一斤桂皮酥,老李家买只酱猪蹄,再叫厨子做碗鸡蛋馄饨。”
罗祥应了声是,心中暗咐这丞相虽然位高权重,但太为累人。这不,他家少爷没做几天丞相就被外派,也不知都做了些什么,回来人就瘦了一大圈。可怜见的,看把他家少爷馋成什么样子了,一大早晨起来就食欲大开。
三天后。
禾后寒顺了顺官袍,正了正顶冠,罗祥在一边由衷赞叹道:“大人英俊不凡,穿这贵重的官服如同神仙一般。”
禾后寒扫了他一眼,“教了你许多年,说话还是这般不着调。”
罗祥咧嘴一笑,道:“小的不会说话,可是大人穿这官服真好看。”
禾后寒摇了摇头,不再多说,迈步出门。
别人只觉得他官高权重,又是外表光鲜,意气风发。怎知背后他付出了多少,又是怎样艰险。
禾后寒有四个多月没上朝,算一算,他自去年十月中旬被封为丞相至今,在外边的日子倒比在朝中的时间还多。
但等他再一次回到朝堂,情势却大不相同。
“禾大人,您身体如何了?歇了这么久,可是大好了?”
“丞相,老夫家中有几只家传的灵芝,哪日送到您府上,您大病初愈,补补身子?”
“禾大人,您要保重身子啊,皇上年少,还得多倚仗您……”
“大人……”,“大人……”
“丞相……”
禾后寒滴水不漏,挨个儿回挡,对谁都一脸笑容亲切,叫那些不论是来讨好还是试探的官员都探不得一丝风声。
这时只见那冷面太监从德和殿侧门转进来,一声寒气森森的“皇上驾到”,顿时把大殿里虚浮的热乎气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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