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兴兵阵,固然是精锐之师,却隐隐有骄气。此军则进退悄无声息,数量多寡,令人一时间难以辨清;有如一扇轻展,满覆棋盘,令人不知将出何术。姜维心中兀自一寒。
一辆小车从山坡中转出。姜维轻轻提住缰绳,枪尖微颤,心跳几乎在一瞬间停止。
“伯约此时何尚不降?”
短短一问,语色清肃,重击着耳膜。
说来也奇:往日被引入那许多梦境之中,已不知见过诸葛孔明多少次;然而白衣人好似对他不愿直视,虽总在视野里,却一向身影飘忽、面目模糊——因而那夜月下奇袭,让一个无名少年李代桃僵了去,至今愤愤难平。姜维对诸葛亮藏怨已久,却始终未曾蒙面;只因瑜亮对立,虽听闻世人评他形容潇洒异常,心中并不大愿意承认,不知不觉间,将他中描摹成了凶神恶煞之士。
此刻向小车上看去,车上人鹤氅白影,手摇羽扇,与记忆中相仿;细看时,却见姿态丰逸,神色潇然,约摸四十来岁,如同一块被时光打磨的温玉,浑不似老谋奸猾之人。心惊之余,脑中只不停地想:原来诸葛孔明是这般模样?
小车渐渐推近。他定睛望向那一双湛然的眼眸,如崖下青潭,深浅难辨。
久久地盯住着那青潭。不多时,潭面上似乎映出另一个清俊的影子,白衣银甲、意气风发——
那可是……当初的自己?
意识中,他向那影子遥遥伸出手去。潭面不再平静。水波回转,由慢到快,将影子搅碎,浮出漩涡,似要隔空将他卷进潭底。浪花激荡、水草纠缠中,一个又一个场景缓缓浮现又破碎消失。他竭力要将记忆的碎片拼起、想看看这令他窒息的纷乱都是些什么?
——是冰凉的江水中升起炙热的红焰;
——是三军的呐喊里传来优雅的琴音;
——是大雾里东风卷动了旗脚;
——是城池下羽箭穿透了骄心。
“铛”的一声,手中银枪不觉落地,将他从深崖幻境中惊醒。
可笑、可叹。若不是面前这春风般的笑意,当初又怎能愈坠愈深?
旧日思忆如时空碎片重新落定,如明镜般映照眼前。今世已非深情款款之人;若得近身周旋,想必能遣旧仇宿怨,也不算白走这一遭。
他顺势翻身下马:“姜维愿降丞相。”
…… …… ……
负手独立城郊,沉思良久,种种旧事近景,在姜维眼前逐一闪过。如天际群星,清晰又遥远。
初见诸葛孔明蕴藉儒雅,不似奸猾大恶,街亭详谈,又听他亲口道出往日相负是真。既入蜀地,所见者无不道丞相人品端方、治国有道,敬之如若神明,不免又有几分委决不下。如此令人反复犹豫,姜维颇有些措手不及,却更暗自警醒。细细回思,自觉居于成都,已深入敌腹,当既来之则安之。徐图缓进,有备而发,看清敌手如今的真面目,方可一招致命。
既然行动不必急于一时,心情也舒畅些许。看向夜空,只觉前路漫漫,孤独而畅快。
回府之时,夜已深沉。姜维听闻母亲已然入睡,便也打算歇下。
有小仆上前,递过一封信笺,禀报这是晚上送至府中。
姜维接下,回房就着细烛拆开,原来是封请柬。信面浅绿,隐带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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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姜维得封将军亭侯以来,甚被崇礼,成都大小名门的邀约收到不少,大都被他设法推去。
而他手中这请柬轻盈别致,倒不若别家,将府名大大写于面上。姜维不禁好奇,打开一看,方知是来自关兴府上。
字迹颇为秀逸,寥寥数行,言语清浅,淡淡约他三日后入府赴晚宴闲话。
姜维想起初入诸葛亮中军帐时,关兴对自己总似压抑着几分不忿,虽觉出与马谡的暗妒颇有不同,却也小心在意。此次北伐撤军回程途中,关兴对他态度明显有些回转。这封请柬,言语谦和,字里行间却又透着疏淡,确实颇像关兴对自己的态度。
关府这般门第,自然也不好随意推脱,若是不去,倒显故作孤高了。于是三日后,便应邀而访。沿途观看成都风貌,但见街市整齐,人流如潮,一派安居乐业、富庶祥和之景,颇有四民安乐、五谷丰登之状。不由暗暗赞叹:诸葛孔明治国的功夫,到底是普天罕见的。
不多时,行至关府。抬手将门环轻叩三下,便有管家为他开门。
管家身后只带三两仆从,衣着简素,恭敬而不繁礼。因天色尚早,管家将姜维迎至客厅落坐,置下茶水果点,即悄然离开。
姜维从这待客的正厅看出去,只觉府邸格局甚伟,想必也曾一时鼎盛,热闹熙攘。如今关公已故,人丁稀少,在暮色中显得有些空寂了。
现在的江东周府,想必也是一般的萧落吧?他没由来地联想。
抱定无家无国之意,往生旧事,已失联太久,情感淡泊,倒是无所在意了。只是此番入得成都,隐约听得老臣议论旧事,说周郎去后,小乔殉情,周氏子侄,因同僚旧主怜心甚重,失之严教,倒似泯然众人。虽已将前世情绪放下,终难免暗自唏嘘一番。
正是心中微凉之际,忽有一阵隐约琴音,顺着清风传至耳畔。
琴曲似是无谱,初听时春和景明,悠扬动听,待过一阵,风雨萧萧,春残花落,空留一缕叹息。种种机变,信手抚来,虽偶有音欠准、劲未达之处,却是不拘泥于技法,只随心意百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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