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晨,程极安没有留下来看少年从屋里走出来。
多看一眼,恐怕就要多花好些天的日子去忘记。这日是约定离开的日子,手下已经在城外等他。
终于要走。再搁不下的,也得搁下。
取了行李来到城外,却只看见四人在等他,问余下那人去做了什么,又没人说得出来。
原地转了两步,虽然也许是突然肚子疼,程极安依旧不放心,极大的可能是今早没能看见少年有些便放心不下。嘱咐他们继续等着,便独自进了城。
不敢骑马扰民,程极安趁着清晨街上人少,施展轻功,朝他心中所想之地赶去。
快些,再快些。看一眼就走。
樊林棱睡得早,醒得早,今日尤其的早。他穿着一身白色单衣,醒着躺了太久,直到浑身酥软,也只想继续躺着。他其实是个手脚勤快的人,总是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直到最近从莫名其妙的慵懒起来,甚至想着不如就这样躺着直到饿死。
他终于明白他爹说的那句话:“人这一生,横竖有个惦记的人,也就足矣。”
爹是惦记他的。
在他的记忆中,好像爹就是个每个月来住两三天的人,就像水始终朝一个方向流,就像他会越长越高,是不会改变的。哪怕如今爹确实不再来了,可是依旧不见河水改向,他又长了个子,便仿佛什么都不曾改变,而爹还会每个月都来住两三天。
樊林棱起床,打开柜子找干净衣裳换。他已经典当了不少衣服,只留了三件秋装。
有奇怪的东西躺在衣服下,颇为硌手。
樊林棱拿开衣服,发现竟是包散碎银子。不是特意准备的。他爹给他的,从来都是整齐的银元宝。倒像是为买个心爱物什,特意攒了许久。
樊林棱不会攒钱,他想要的东西若是太贵,只需等爹来说一声,要星星不给月亮。他想起前晚那个故意藏头藏脸的人,在阴影中看得见半边的脸和身子,高大健硕的身形,仿佛千金般伫立在心中。
这不是他爹给他的,也不是他爹嘱咐别人带给他的,是那人留给他的。
独独给他的。
樊林棱懂了他爹说的那就话,竟然还有个惦记他的人。惦记个一分一秒,也是惦记。
爹也不是不要他的,是不能来看他。
龙生龙,凤生凤,他是他爹的儿子,不能简简单单的就饿死了。
穿好衣服,樊林棱决定去洗泡了许久的旧衣服,想着自己也该学学怎么补衣服,一日之计在于晨,不如今个下学就去找隔壁巷的婆婆学。
搬了个小板凳坐下,卷起袖子,就着清冽的泉水中的晨间气息。
水声干扰了他的听觉,哪怕不是如此,他也听不出身后有人来了。
刀头舔血的人,对死亡,似乎都或多或少有种直觉。
樊林棱本是不该有的,但他爹有,传给了他。
他哪里还敢转头。从未有过的恐惧桎梏着他,浑身上下动不了丝毫,唬得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什么。他做好了感觉到一股剧痛的准备,或是被冰冷的手扼住咽喉。
直到一阵风声,一阵急促的步伐声,又有个人来了,有个人在连连后退。
“爹——”樊林棱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可不正是他爹么。
至于另一人樊林棱就不认识了,被打倒在地,口吐鲜血,眼神中依旧带着杀意,分明就是刚才准备杀他的人。
樊亮一手捂揽着儿子又捂住双眼,另一手下了狠手。他身上没带任何利器,单凭一只手的力气,便生生捏断这人的脖子。
抓不到他,便要杀了他唯一的亲人,让他生不如死。真真高明的手段!
儿子是樊亮唯一的软肋。一年前,他就想接走儿子,但是他身受重伤,不得已养了三个月的伤。等他能下地,武功不复从前,一条腿也算是彻底废了,再无能力与六扇门对抗。
然而樊亮始终在想儿子。他暗中潜入寒山城,发现六扇门布下的重重罗网,便知自己暂时无法同儿子相见,更别提带走了。
樊亮是了解他儿子的,一个从小学会独立且坚强的少年,断然不会因为自己一时的失踪而自暴自弃。至于六扇门,抓不到自己,不敢贸然对他儿子下手。如此僵持对峙,只等着六扇门没有耐心。
每隔一二两个月他会潜入寒山城,直到十多天前,猛地发现六扇门的布置消弱,知道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也担心六扇门临走前杀人灭口,若是他,他也会吩咐手下这么做,于是愈发小心。
幸亏走的还剩最后一个人了才下手,也幸亏留下的最后一人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捕头,武功不如他。樊亮只觉得这一刻用尽力了他浑身的力气,哪怕下一刻就要死过去也值了。
人算不如天算,谁都没有料到程极安这个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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