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好也收到徐更一个月前寄出的礼物,对里面离奇的内容他大致心里有了数。正准备拆开时,程锡走进来,脸上带着一贯随和的笑。
他没有当面收过礼物,程锡递过来时他脑中回想起很多种礼仪,寻遍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一个,只能生硬地伸出手去接和道谢。
徐更那年送了一副袖扣和一枚领带夹,那副镶了翡翠的袖扣也不知是被哪位巧舌如簧的导购给忽悠买下的,完全没办法佩戴。
他叹了口气,转而去拆程锡的东西。
纯黑的笔身,衔接的地方选了经典的金色,笔顶处有万宝龙的白色六角星标,握笔的地方镌刻着一个“至”字。
他抽完那支卷烟的时候,天空开始下雪。
它很快地降下,渐渐变得密集。
轻盈得感受不到重量,却很蛮横地劈开了他心外面的金银铜铁。
一如程锡多年以前闯进徐至的领域,兀自在每一寸留下只属于他自己的气味,环绕着久久不散。
雪落在他的头上,来不及化开,染上一抹白。
徐至也不是没有白发。
只是不会有人亲昵地扒拉他的发顶,替他找出来罢了。
第08章
徐至也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路上一层薄雪,不断的落雪很快将离去的脚印盖住。
他回到家,喉咙干涩而疼痛,大概是寒意侵袭了身体。接管徐氏之后他虽然坚持健身,但还是付出了尚年轻时透支身体的代价,他开始每年都会生病,但大多都无关痛痒。
徐至吞了一粒药,简单洗漱之后上了床。
他对季节变换不敏感,尤其是冬天,他总穿不够衣服,扁桃体会经常因为受凉而红肿发炎。
程锡恰好和他相反,会在他出门时提醒要系上柔软保暖的羊绒围巾,将他秋天穿的薄袜子收掉,换成更暖和的放在抽屉里。
他还在波士顿住的时候,房子客厅里有壁炉,但只有装饰用的柴火,炉内没有灰烬。后来因为换了工作到纽约,第二年的冬天时壁炉前便多了一张舒适的沙发椅,上面总会放一条纹路特别的小毛毯,和一本从他书架上刨下来的爱伦·坡的。
最冷的时候,程锡烧起炉子,抱着那本硬纸壳的书小憩,腿上搭着那条毛毯,脸因为热度微微发红。
很多细节涌进脑海,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要明晰,他从来没做过这么贴近回忆的梦。
琐碎而平常,再微小不过的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遥不可及。
他的手机放在桌上,震动铃发出的响动很大,原本以为会是工作上的事,没想到是程锡来的电话。
有备注,是程锡用手机打的。
“抱歉,这么早打扰你,”天刚刚亮,外面仍在下雪,“你能帮我照顾一下安安吗?就几个小时。”
徐至清了清嗓子,声音在自己听来也很是沙哑:“没问题,你把他送到我家来吧。”
“好,我马上带他过来。”
不多时,程锡抱着还睡眼朦胧的小安安过来,他没有进屋:“朋友出了意外,我得去医院看看,中午可能回不来,早上我还没来得及做饭,麻烦你喂点东西给他吃,饭后要吃一次药,我放在他的包里了。”
徐至其实脑袋很沉,此时只是强打着精神站着,他把程安抱过来,手有些发软:“你放心走吧,我总不会亏待他。”
程锡来不及道谢,匆匆忙忙整了整程安头上的帽子又离开。
压根没注意到徐至抱安安时,与他的手相触碰的滚烫体温。
徐至抱不住程安,把他放下来的时候动作不太轻,程安就这么醒了,他眨了眨眼睛:“早上好,许叔叔。”
“早安,”徐至把他背上背着的小背包取下来,他的小牙刷和橘子味儿的儿童牙膏草草地被装进保鲜袋里,程锡虽然急,但好在忙中没出错,“先去刷牙,叔叔给你做早餐,能喝牛奶吗?”
程安一听到牛奶,小小的脸马上皱成一团:“我不想喝牛奶。”
也就是这种时候,他才觉得程安和其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很相似。徐更小时候也不喜欢喝牛奶,他喜欢甜滋滋的东西,就算是喝牛奶也总爱加一点糖。总吃甜的对牙不好,程锡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程安小朋友才有了那个秘密小铁盒。
小朋友瘪着嘴,闷闷不乐地去刷牙,徐至拿了个小锅,在炉子上煮了一小锅牛奶燕麦粥。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发烧,做不出什么复杂的花样哄小孩子吃饭,控制火候的精神也是强挤出来的。
徐至放了一点点糖,但足够赋予食物香甜浓郁的味道,他给程安拿了个小勺子,叮嘱他吹吹之后再吃。
程安总会和他记忆里的小更重合,只是后者更活泼古怪,最爱爬到家中庭院种的那些树上,玩得一身都是树皮渣和泥土。明知道会被拒绝,也总会顶着一张小花脸来缠着他、要他一起。他当然不会参与,徐更便叫上蒋家的小子,两个调皮蛋一起摇晃那棵腊梅树,金黄花朵落了一地,两个人捡起来,也不知作何用处。
他那时坐在燃着白檀的书房,桌子旁边就是窗,他从那扇窗户上凝望蹦蹦跳跳的徐更,嘴里回答着古板家教的问题,心里想的却是从树上看到的独有风光。
能将木质的窗棂看得更清,近在咫尺的腊梅花枝,它一定有更醉人的芳香。
课程结束之后,他走到树下,捡一朵梅花,不管它样子如何,花瓣是不是完美无缺,只是放进最厚的一本书里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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