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刚过三巡,朕就知道朕做的准备万无一失——投壶是射礼的一种,自古就为士大夫所偏爱,就算朕不是为射礼练的、也并不影响朕投壶的准头。至于酒席诗令之类,朕比不过谢镜愚,难道还能在这许多人里垫底么?再者说了,就算朕想垫底,也不见得能垫上:十个弘文馆学士又不是白带的,不管朕写什么,他们都能把朕夸上天!
皇帝英明神武的形象好歹保持得不错,朕暗自松了口气。雍蒙似乎也跟着松了口气,和朕说要暂时告退一下。
人有三急很正常,朕摆摆手,准了。但稀奇的是,雍蒙前脚刚走,谢镜愚就跟着离席了。他不像雍蒙主办此次宴会,故而不用和朕说明。朕眯着眼瞧他渐远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便放下刚送上桌、还冒着热腾香气的光明虾炙,也起身出门。
宴席要一直持续到夜半,此时天色才刚刚擦黑。自有小仆领朕去更衣;但在快到时,朕随便找了个理由,把他打发走了——不管雍蒙是不是去如厕,如果谢镜愚真要找他说话,就肯定不会在那种地方。
“去找找魏王和谢相在哪里,别被看见。”等四下无人,朕便吩咐跟出来的千牛卫。他们随即领命而去;魏王府远没皇宫大,不过半盏茶功夫,消息就传了回来。朕立即疾步而守。
魏王府的花园,上次雍蒙领朕欣赏过一回,朕还记得大致地形。另外,江南风的庭园讲究的是移步成景,藏人实在太过简单。借着密树和回廊的遮挡,朕悄无声息地向里走去。
正值元夕,树梢廊檐都点上了造型精巧的彩灯。今夜看灯是正经事,雍蒙八成是在众人进园前最后检查一回;但这会儿人影一个不见,想必都被遣离了。变相的此地无银三百两,更能说明园中有事发生。
朕小心翼翼地挑着边角走动,就怕被看见影子。好容易碰到假山的边缘,朕赶紧钻了进去,在只有点光的黑暗中摸索着朝对面靠近。也许是运气不错,刚摸黑走了没几步,朕就隐约听见了谢镜愚的警告——
“……不要再惹怒陛下。”
他语调很沉,朕从没听过他这么说话。假山多孔,传音极远;朕下意识地捂住口鼻,把脚下移动放得更慢,循声而去。
雍蒙的回答半晌后才响起:“谢相此言何解?难道谢相以为,小王故意想要令陛下发怒?”
谢镜愚可能在摇头,也可能没有,朕还看不到他们。反正再开口时,他没接雍蒙的话头:“因为殿下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哦?小王以为谢相巴不得如此。”雍蒙尾音上扬,显而易见地不买账。
“谢某从来没这么想过,不管殿下信不信。”谢镜愚道,声音更沉。
“这就有点稀奇了。”雍蒙说,语气轻飘飘,听不出是疑惑还是嘲讽。“那谢相想的是什么?小王还请谢相明示。”
不管雍蒙怎么认为,朕都知道谢镜愚说的是真的——朕怒火上头威胁了雍蒙一次,他已经明着表示不赞同至少两次了。
谢镜愚没有立刻回答。朕不由把耳朵贴上冰凉粗糙的石壁,才隐约捕捉到传来的、略显沉重的呼吸声。“谢某此生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他一字一句,坚定不移,“陛下能得到任何他想要的。”
又是片刻安静。“谢相,这么多年了,你总算在小王跟前说了句实话。”听雍蒙的语气,他这会儿脸上估计假笑都懒得挂了。
“莫非殿下不赞同谢某?”谢镜愚却这么反问。
雍蒙噎住了一瞬。“不。然而,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小王就……”他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谢相清楚得很,小王就不多说了。”
无非是看谢镜愚不爽就忍不住想找茬,朕也很明白。再转过一个弯,眼前光点变得密集。朕心知这是快到了,便猫下身子,贴上角落石壁才稍稍站起,再从最近的细小石缝中往外窥伺——
两人面对面,一左一右,很有针锋相对的意思。谢镜愚背对着朕,从朕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小半张侧脸;对面的雍蒙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不管殿下对谢某有什么意见,都可以冲着谢某来。”谢镜愚复又开口,“只有一点,谢某希望殿下三思而后行——不要让陛下对殿下失望。”
“小王看起来很像想要如此做么?”雍蒙真的有点恼怒了。“要不是你……”
谢镜愚却没打算等他把话说完。“那谢某就当殿下同意了。”
说完他就想走,但雍蒙在他身后气恼地叫道:“谢镜愚!”
被连名带姓地吼了一声,谢镜愚停住脚步。“殿下不该直呼谢某之名。”
除去家人,只有特别亲密的朋友才能以名互称。他俩显然离亲密差得远,也没有如朕般的皇帝特权。谢镜愚这话说得没错,但雍蒙完全没听进去。“你今天就想和小王说这个?即便小王做错了,小王也自会一力承担,又干你何事?”他接连发问,几乎有些咄咄逼人。
有那么一瞬间,朕以为谢镜愚会和之前一样避而不答。但他转头望向雍蒙,平静地注视着对方。“就如谢某刚刚说的,若殿下再触怒陛下,那殿下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他稍一停顿,“陛下处置人向来不手软,然而陛下心里也并不会高兴。”
雍蒙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反驳的言辞,但听到这话,他真噎住了。仿佛想起什么,他的脸色变幻莫测,相当复杂。“你以为我不知道?离陛下越近,就越知道陛下比远观还要……”他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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