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来再半夜间来过几次,重症病房前时刻有人轮班守着,曼珍远远地躲在拐角处,透过玻璃能看到一片白和无数的管子。
从十月处到十一月份,天气凉的很快,小环找出曼珍以前的衣服,发现都不合穿,于是又要重新定。曼珍抽条了许多,合不合穿都无所谓,暂且套上一件翻领的长款大衣,她没时间多想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忙忙碌碌的去工厂,去办公室看账目找人开会,于是很自然的,她已经不怎么笑。
小环身兼数职,又是当她的贴身伺候又是当秘书,也是忙的不可开交。但是很快也掌握了节奏,什么杂事都能安排的紧紧有条。她正端了一杯咖啡进办公室,发现小姐静静的坐在书桌前,两只手好好的分放在账本旁边,可是眼睛没什么聚焦。
小环心痛受不了,故意重重的把咖啡碟子搁到桌面上,曼珍惊得一下回神,抬头皱眉瞄了她一眼,小环当即露出一口大白牙,从怀里掏出一个红锦带,献宝似的往她眼前送:“小姐你看,这是我昨天去静安寺求的签,可是上上签呢!”
曼珍这才有了点兴趣,哦了一声,也许是信什么都没用了,姑且信一信这个。她当真认真的去看符,小环叽里呱啦的讲了一大通,讲的是处处都好,处处都会有起色。
讲着讲着,曼珍有兴致的脸又变成了没兴致,长长的黑睫毛遮住了浅淡的瞳仁,烙下虚无的阴影,姣好的唇涂着一点点的口红,也正是靠这点口红,才有三四分的人色。这些日子抗下来,她深知自己并不是个有才干的人。只是一个十分平庸的庸人,靠这个能起死回生么?那个人,他能醒过来么。
然而世事神奇无常,就在十二月初,纱厂突然连续接到好几笔订单。其中一位上海的客商,姓邹,他的订单最大。曼珍亲自打去电话,欲言又止,然而话还是得同别人说清楚:“邹先生,您身在上海,可能不是很清楚我们这边的情况。我这边具体情况有些复杂,也许一时无法给您即时提供纱布。”那头非常热闹,邹先生让她等等,过了两分钟,邹老板似乎清了场,对着电话疑惑道:“那不对啊,我定的是明年年初的货,你们的人说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他说了几句似乎很忙,只说了一句“我相信你们吴经理”便挂了电话。
曼珍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都不敢相信也不能确认,再次拨过电话去,这次就没人接了。她对着订单一一的打去电话,这些人几乎都是一个说辞。
曼珍的身体越来越沉,沉沉甸甸的往沙发下陷进去,西绒线的黑毛衣裹着线条曼妙的胸部,这里高高的起,深深得下。心脏在这里面的牢笼里剧烈轰隆的撞击,实在是受不住了,曼珍猛地起身,几乎是小跑着到了门边,取了风衣和往外跑。小环就在外面坐着,见小姐风一样飞出去,她哎呀一声跳脚,从座位上蹦起来跟着追过去。张司机没料两位女士突然冲进车子里,曼珍扶着胸口,急促的喘气:“快,去去”小环竟然比曼珍要聪明,对着张叔道:“去西郊万怡纱厂。”
一路上风驰电掣的,铁质的车厢里,像是制冷绝佳的冰箱,处处都透进寒风。曼珍的额头却是冒了汗,两只手十指交叉的拽着,舔一舔唇瓣斜着看小环,小环主动解释:“小姐您还不知道吧,那个吴敬颐早八百年前就搞了个厂,我们生意不好,他们生意可好着呢。怕您生气,我就没说。虽然以前我讨厌他,但是看在这次的份上”她笑嘻嘻的朝小姐挑眉,一副机灵样。
曼珍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只是转过头去看外面,将车窗玻璃摇下一点,空荡荡的胸口仿佛塞了点东西进去。
她们到了万怡纱厂,久违的机器轰鸣声远远的递过来,灰色的厂房下大门口处人来人往,的确是蓬勃的气象。曼珍携着小环,跟门口守卫通报了一下身份,守卫给里头挂了个电话,随即点头将两人带进去。迎面走来一位颇为美丽风仪的女性,容颜是典型的水乡脸,带着温柔亲昵的气息,她披着一条质地良好的羊毛披肩,似乎匆匆热情而来:“金小姐,欢迎你过来看我们。”门房介绍道:“金小姐,这是我们财务总监廖总。”
曼珍急切的脚步凝结住,突然有些无措失所,简直看不得廖爱成。廖爱成不一样了,从一个不起眼的帮佣,成了光芒四射的女人。她柔顺的头发、得体的衣服、精致的妆容、温柔愉悦的笑无一不昭示着,这个女人已经今非昔比。而她金曼珍,睥睨过嗤笑过廖爱成,如今却比她不得。
对方越美越好,曼珍觉得自己越低越沉,平庸无能得能掉进地上的灰尘里。
她的脚步不敢再往前一步,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的怯懦,就像是乞丐身上的脏斗篷。
廖爱成知道她的来意,优雅的作了个请:“我们要不进去喝喝茶吧,敬颐去市里开会了,可能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曼珍挺起僵硬的背脊,面无表情地朝她一点头:“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学习学习。”小环连忙拍自己的脑袋:“哎呀,小姐,都怪我不好,我们下午跟陈老板有个会面呢!”
曼珍借着她的话,抬手看腕表,同廖爱成谨慎告辞,头也不回的往外去。
这行人匆匆的来,匆匆的走,汽车在外面的黄土大路上开出一片沙尘。厂房二楼一间窗上,挂
着密密的窗帘,没有合拢的缝隙中,立着一道高长的黑色身影。
次日,中心商会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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