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势,盛衰无常。周未七国争霸,归并于秦,秦失其鹿,汉王得之,然桓灵势微,献帝难守,遂三国鼎立,战乱连年,直至司马氏取魏代之,吞蜀灭吴,建立晋朝,方为一统,但好景不长,遭逢五胡乱华,中华大地陷入近三百年的战火之中,后人不堪回首,幸北周大将杨坚自立建隋,扫北逐南,再现一统,但可惜只是昙花一现,天下终归于李唐。
大唐皇朝已传六代,玄宗皇帝即位伊始,便励精图治,攘外安内,又以民为本,重贤用能,开创开元盛世,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方今已至天宝元年,国泰民安,歌舞升平,一派繁荣景象。扬州一地更是富甲天下,单论赌坊,便是不胜计数,其中最大的要数城南得胜坊,兴许是名号取得吉利,是以生意兴隆,又来者不拒,别说名商大贾,甚至连贩夫走徒也想来此碰运气,发大财,是以到得深夜时分,兀自喧闹不禁。
“辣块妈妈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一只略显肥胖的大手,攥着一大把白花花的银子,狠狠压在那个大字上,因为用力过大,手背上青筋暴现,肌肤隐隐有些发白。
“牛老四,看好了,压定不离手啊!”庄家笑眯眯的看着他,那原本就极小的眼睛,这一笑更是再也看不见,伸手在赌具上轻轻一按。
“妈的,少废话,若耍诈骗老子,老子可不饶你!”那牛老四大声嚷道。
这话无疑激动了庄家,但见他脸色徒变,哼了一声,揭起盖子,却见里内色子点数清清楚楚的乃是一二三点小。
那牛老四先是一怔,随即一声暴喝,叫道:“辣块妈妈的,你小子当真耍诈!”便要跳起揍人。
庄家脸上却并无惧色,似乎早就料到般,双手抱胸,撇了他一眼,淡淡道:“牛老四,我劝你还是别动手,全扬州谁人不知道老哥您有天下第一堡韩家堡的人当靠山,小弟若敢动老哥分毫,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随即脸露嘲色,道:“小弟奉劝老哥一句,还是早些回家,看看您那位如花似玉的娘子才是。”
这话当真是一针见血,牛老四只觉背脊生寒,感到无数对眼睛望向自己,尽是鄙视嘲谑之色,一时间他只觉无地自容,真想地上裂出条缝钻进去,抑或速回其家,关上大门,终老不出,但随即想到的家中情景,霎时间胸口如爆炸了也似,大吼一声,探手入怀,哗啦一声,抖出一个包袱,丢在赌桌上,布条打开,众人眼前一亮,却见都是金灿灿的金元宝,成色份量之足,当有上千两之重。
俗话说得好,财不可漏白,更何况这等鱼龙混杂之地,这牛老四如此作为,岂不疯了?但奇怪的是所在赌徒自打了一眼后,竟均不约而同得转过头,似乎这些金子上抹了剧毒,竟无人敢触碰。但明眼人应该可以看得出,那金元宝底部清清楚楚得刻着“韩家堡”三字。
牛老四向在场之人扫了一眼,冷哼一声,目光如刀,似要刺入庄家眼中去,喝道:“赌是不赌!”
那庄家满脸难为之色,摇头哭笑,只得晃动赌具,三粒色子全没生气在内壁里敲打几下,便要放落。
突然,旁里伸出一手,将他的手臂紧紧抓住,一同按落,砰的一声重响,赌桌都似要被震裂。
众赌徒瞧见那人,均是脸上一变,那牛老四更是脸蛋胀红,如猪肝也似,骂道:“二脚子,你来做什么?”
来人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形面庞与牛老四颇有几分相似,均是大眼宽鼻厚唇,只是目光明亮,倒比牛老四的颓废中带着几分癫狂要精神得多,笑了笑道:“正所谓上阵父子兵,爹爹来这里豪赌,做儿子的怎能落下?”说着向众赌徒扫了一眼,眼角间闪过一抹冷笑,对那庄家道:“张叔叔,这次由小侄我做庄如何?”
那姓张的庄家窒了一下,只得放开手,让在一旁。那少年伸手轻轻抚摸赌具,笑道:“儿子初上战场,爹爹可要让我些哦!”
牛老四脸上肌肉不住抽搐,身子像似被抽空了般,摇摇欲坠,有些站立不稳,狠狠瞪了他一眼,怒哼一声,道:“不孝逆子,要将老子我活活气死才甘心。”当下收了金子,径直去了。那少年苦笑摇头,穿过赌桌,追了上去。
这对父子一前一后行出数里,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到最后更是大雨倾盆而落。那少年抢上一步,脱去外衣,使劲一抖,遮住两人头顶,将雨水挡在外边,笑道:“爹爹,对不起了。”牛老三哼了一声,快步而去。少年急忙追上,仍保持方才的动作。
牛老四闷声闷气再走出里许,来到一棵槐树旁,东张西望一阵,怒道:“明若星那狗杂种呢?”少年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甩开衣服,任由老父暴露在大雨之中,全身湿透,而自己则站在一旁,不理不睬。
牛老四见到儿子这般举动,大怒欲狂,但随即全身哆嗦了一下,这鬼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找他老人家悔气,贼老天当真可恶!低低骂了一句,见儿子也成了落汤鸡,终是血浓于水,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想你那弟弟也怪可怜的,兴许是找他那两个胡人朋友去了吧。二脚子,咱们这是要回家吗?”
那少年眼色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温柔,抖了抖外衣,笑道:“回家?你我都没脸面,还是找星弟吧。”
一件不见得多么宽大的衣服遮住了半边天,簇拥着这对父子,缓步于风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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