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佑达先是为了先皇的冤死而义愤填膺,很快就又沉浸在成功揭发北辰胤罪行的喜悦之中,他搓着手,在元凰面前来来回回地走:“皇上,你看,我没说错。我姐夫他果然是被北辰胤用天鹅肉害死的……唉,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
元凰一如既往坐在案几旁边,右手拿着朱笔,面前铺开看到一半的折子,静静听着长孙佑达絮叨。北辰胤从边关进贡奇异天鹅之事,在内宫往来记录上有据可查,但北辰禹将天鹅入菜以致中毒一说,未免太过无稽,更何况北辰禹毒发之际,北辰胤遥在边关,三日之后才奉诏起程、回都主政,按理说并没有下手的机会,然而先皇为人毒害证据确凿,纵观当时皇城内外,有此手段又有此胆魄的,也只得北辰胤一个。单凭长孙佑达这一番捕风捉影地胡乱推测,在朝堂上自是无法将北辰胤定罪,却足以在文武百官心中种下疑惑,认定北辰胤牵涉其中难脱干系,——元凰想要罗织罪名,单靠这一点也便足够。
元凰原先并不知晓北辰禹的死另有隐情,如今听到消息虽然微有震惊,却没有太多伤心愤怒。他幼时对北辰禹颇为亲热喜爱,但彼时的赤子之心再是明净坚固,到如今也变得浅淡单薄,况且北辰禹病笃之际,似乎已经窥破他的身世,言谈之间对他再不剩半点温情。小时候他心思单纯,只是一味疑惑父皇为何对自己忽冷忽热,束发听政后他深味宫廷的处事准则,回想起当年父皇的种种举动,又在御书房内找着几份密收着的诏书草稿,多少便能猜到王者的用心。想到这里元凰禁不住冷笑,北辰禹或是北辰胤,谁是他的生身父亲,这又有什么区别,他们都一样只在乎血脉传承,全不顾念半点元凰的感受。北辰禹同他朝夕相处八载有余,将他视若掌中珍宝,一朝知晓他并非骨肉亲出,便即刻把所有感情尽数收回,全无眷恋不舍;由此想见,若他并非是北辰胤的儿子,即便天资出众乖巧贴心,北辰胤亦不会对他有半分爱惜,更无论当日大殿遇刺,对他豁出性命尽心维护。
元凰送走长孙佑达之后,又静静坐了一会儿,想着北辰胤当年恐怕是参透了北辰禹要改立太子的意图,才行此弑君戮兄的大逆之举,细细追究起来,算是尽数为了自己。北辰胤纵然不求元凰知情感恩,也恐怕料想不到孩子竟会在多年之后,借此治他的死罪。元凰将这个念头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渐渐觉得此事不能怪他寡情薄义,只能怪北辰胤计算不周——就连宫里最低等的太监宫女,也知道皇宫内歩歩惊心,处处都是你死我活,除了自己谁也不能尽信。北辰胤聪明一世,凭什么就偏认定元凰不会对他出手,难道还真以为元凰会感念那一点点,全靠血缘维系的稀薄父子之情。他这个错误犯的太大,相应付出的代价也当惨痛。有道是成王败寇,各安天命,北辰胤一时不察看走了眼,着实怨不得人。
有了毒害先皇这条罪状,元凰之后的安排更是有条不紊得心应手。北辰胤在皇城内虽有众多助力,耐下心来逐个根除也并不困难;他在民间军中广有声望,然而弑君通敌两罪并罚,料想无人敢有异议。元凰生怕打草惊蛇,每一步都同玉阶飞反复商榷推敲,待到北辰胤归来皇城之时,已是万事具备。
北辰胤辗转中原四处,打探查实了不少消息,却并未抓回刺客,这也正在元凰的意料之中——刺客出没中原一事本就是坊间闲谈,真假难辨,再加中原各大势力有心要看北嵎乱国,必然对刺客多加袒护。他诚心要看北辰胤空手而归,好陷他个通敌叛国,叫他朝堂之上百口莫辩。此时距玉阶飞献策的那个明媚午后不过一月不到,层层精巧陷阱却已设立得完美无瑕,只等按下机关,便看猎物仓皇奔逃。直到前一天的夜晚,元凰还在脑中一遍遍重复整个计划始末,直至确定没有一点破绽。他随后合起案上书简,准备起驾回宫,却觉得面前空气中忽然升浮起巨大的惶恐不安,排山倒海般袭向心间。他犹豫着停下脚步,回头向太和殿的管事太监询问道:“三皇叔,从中原回来了吧?”
管事太监平日上朝时便在皇帝身边伺候,阶下群臣之中,谁是新晋大员,谁又数日缺席,他都一清二楚。他被元凰问的莫名其妙,小心答道:“昨日夜里就回来了,今儿个本来说要上朝,是皇上亲口传话,让他稍事休息。皇上不记得了?”
“嗯,朕是说过此话。”元凰猛然醒悟的样子:“那他明日上殿么?”
“按理说,总是该来的。”管事太监回道:“皇上若是不放心,奴才这就差人去天锡王府关照一声。”
“啊——”元凰听到这个提议,愣了片刻,将那一声慨叹的尾音拖得很长,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影子,身体摇晃了几下,困惑的皱起眉头,顾自辩解道:“不用了,只是朕十数日未见三皇叔,颇为想念。”
“这——”,管事太监见机行事:“时候尚早,皇上要不要往王府一趟?”
元凰摆了摆手,又说了句“不用了”,却似乎有些不情不愿:“那明日早朝,他会来吧?”
管事太监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只得似是而非地答道:“倒没听说王爷有什么要告假的事儿。”
元凰轻轻点头,神色却是刻板机械的,好像并没有听懂管事太监的话。片刻之后他转头沉默地盯着管事太监,眼神冷淡而且无甚生气,直看得另一个人膝盖发软,才自言自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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