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全海看见他们的样子和气色,早猜着九分。他笑一笑,跳下地来,跟着他们到西屋,刘桂兰气得胸脯一起一落,站在郭全海跟前,仰起脸来,噘着嘴巴子,半晌说不出话来。小猪倌站在她身后,脸上也不大好看。还是刘桂兰首先开口:“郭团长,你们这算啥?大伙起早贪黑,抱着辛苦斗封建,你好不自在,跟大地主的浑小子喝酒。你学张富英的样,半道妥协呐?”
郭全海笑着,小声地跟刘桂兰唠了一会。她这才明白,气也消了,点一点头,跟小猪倌合计一下,就说:“走,咱们别管爷们的闲事,反正他自己要负责任。”说完就带领儿童和妇女走了。
杜大小子的脸吓得煞白,躲在里屋,不敢出来。郭全海回来,还是陪着他喝酒,也不知道他又喝子几樽。那小子喝得多了,就哭鼻子,这是他的老毛病。他捏着酒樽哭诉他的后娘压迫他,支使他干这干那,叫他喝稀的,穿破的。他说:“‘满洲国’垮台的那年冬天,我没鞋子穿,外头下大雪,她叫我出去喂猪,小脚趾头也叫冻掉了。我那小兄弟舒舒坦坦躺在炕头上,还没醒来,我进屋去切豆饼喂马,老母猪出来骂我:”你安的啥心?他刚睡着,非把他吵醒,消停点不行?‘我媳妇死了,他们不给我续弦。我早料着,那份家当没有我的份。使劲斗吧,把他们斗得溜干二净,我也不心痛。“这时候,郭全海插嘴问道:”你后娘有小份子钱吗?“
“那还能少?咱们家的干货都是她的小份子钱。”
郭全海又故意问道:“她这份钱,日后打算给谁呀?”
“还不是给我兄弟。”
郭全海噙着烟袋,从容地又追问一句:“你真没有份吗?”
“咱还能有份?”
郭全海凑近他身边,小声问他道:“你可知道你们家的金银搁哪儿?”
“你说啥呀?”杜大小子端着的酒樽里的酒直往外淌。郭全海说:“金子银子搁哪儿?”
“金子可不知道。”
郭全海紧接着问道:“银子呢?”
“听老母猪说过:”去到地里山丁子树下去瞅瞅,别叫野猪啥的给扒开来了。‘“
“哪儿的山丁子树?”
“那可不知道。”
看他喝完第三棒子酒,郭全海打发他走了。他吆喝小组上的人,到农会开了一个小组会。小组派定郭全海和老孙头,去问杜善人。又派白大嫂子和刘桂兰去问杜家的女人。杜善人还是那些话:“你们看我还有啥呢?再也没有了,啥都拿出来了。”问得急眼的时候,杜善人明誓:“我要再有啥不往外拿,天打五雷轰。”
老孙头笑着说道:“不说也不行呀。人家早替你说了。你大小子上郭团长那儿坦白了。”
低着头的杜善人听到这儿,冷丁吃一惊,抬头纹1上,漫着汗珠子。过一会儿,他又平静了。郭全海跟老孙头说一阵小话,老孙头就说:“山丁子树下埋的啥?只当咱们不知道?”
1额上皱纹。
杜善人睁着细长的眼睛。但还是反问一句:“你说啥?”
老孙头笑眯左眼说:“我说山丁子树下,你埋的啥?”
杜善人瞅一瞅老孙头,完了又瞅一瞅郭全海,看他们到底知道不知道。郭全海笑笑说道:“带我们去起,还能明明你的心。要不趁早说,咱们起出来,你过就大了。好吧,老孙头,他要是不说,咱们也不必勉强,你带他走,叫他大小子来吧。”
杜善人走到门边,又回转头来问道:“他瞎编些啥?”
老孙头反问:“谁?”
杜善人说:“我那傻儿巴咭的小子。”
老孙头眯着左眼说:“他说呀……咳……”才说这一句,看到郭全海冲他使眼色,连忙改口,影影绰绰地说道:“他么?可也没说啥。只说:在山丁子树……”
老孙头话没说完,郭全海故意让杜善人觉察似地对老孙头使了一个眼色,并且连忙插嘴说:“啥也没说。”
老孙头会意,也笑眯左眼说道:“嗯哪,真没说,你放宽心。”
这么一来,杜善人倒不宽心了。郭全海的眼色,车老板子的影影绰绰,吞吞吐吐的言语,山丁子树,叫他懵头了。他迟疑一会,走到门边,又停顿了。脚往门边迈两步。又说:“好,咱们去吧。今儿咱累不行了。明儿去。”
郭全海怕他再变卦,连忙说道:“要去今儿去。”
杜善人退了回来,坐在炕沿,脑瓜耷拉着,慢慢儿说道:“实在累不行,走不动了,明儿去吧。”
老孙头接嘴:“走不动好办。咱去套爬犁。”
老孙头去不一小会,赶着一张三马爬犁进院子。坐在爬犁上,他冲上屋窗户叫唤道:“财神爷,请上爬犁。”
杜善人走了出来,勉强地坐上爬犁。郭全海和民兵拿着铁锹和铁铲,听杜善人指点,往南门奔去。天刮暴烟雪,干雪籽籽打着人的脸和手。风刮得鼻子酸痛。出了南门,是一抹平川。雪越下越紧,铺天盖地,一片茫茫。车道、道沟和庄稼地里,都盖着一层厚厚的雪被,分不清楚哪是道路,哪是沟
喜欢暴风骤雨请大家收藏:(m.bxwx8.cc),笔下文学吧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