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席之上,掩口虚弱咳嗽一声,身子随之颤着,却好像没有了什么气力,才微微睁开的双眼又重新垂阖。一旁封湄显然解了咒,哭得梨花带雨,半跪在她面前抽抽搭搭擦着眼泪,奶声奶气道:“娘,你睁开眼看看我,娘,我是湄湄呀……娘,你别不要我……”
众人就见一个容色惊艳的白衣女人微微垂下了头,仿佛没有生气,身旁一个很漂亮的七八岁模样的孩子正哭得伤心,两人看着如同画中人一样,只是目光触之难忘,更教人心伤欷歔。
封湄半抬眼帘看着不远处也是一脸神伤,眼眶里攒着点泪的沈微,哭得越发伤心:“你就算不要我了,难道你不要婶婶了么?”
沈沈,神棍,婶婶,沈微自动理清了封湄对自己的称呼进化简图。
眼皮一跳,硬忍下上去抽封湄的心思,眼里的泪珠终于掉下来。一手捧着破破的小瓷碗,摸着瓷碗边豁开的那一道口,走在围观的人群面前,沉声悲调:“天道不公,一夕之间家道中落,我们三人不得不流落在外……”说着抖了抖袖子,似说到伤心处揩了揩泪,其实细看之下便能看见那衣袖一处色泽与别处略略不同,是沾了花椒水的。
眼中泪越来越多,止都止不住,沈微强忍住眼睛不适,哽咽了一下,目光看向合上双眼的封瑜语带叹调:“她为人最是要强,可拖着孩子,一个单薄女儿家又能做什么呢?还不是生生拖垮了身子,我们若不是走到了穷途末路,如何也不能向着各位……行乞!”
那一声行乞要重音带着颤音,有痛意沉沉,听得人心一震。
沈微只觉得眼睛疼得再受不了了,一边擦着泪,一边捧起那个破碗,拖了哭腔:“只请各位施舍施舍罢,请个郎中总好过眼睁睁看着她走……”
众人被此等悲凉情绪感染,想着怨不得这几人看着气度绝非凡品,原来是大户人家突遭家变。看着弱儿寡母的可怜样,也觉得心酸,纷纷从身上摸下几个铜子放在碗里。有人趁乱见沈微生得不错,探过手要摸沈微手腕子,却见一道白影闪入口中,忽而腹内火炙一样发烫痛起来。
眼睁睁看着那本该病重之人重新闭上眼,微微动了下手,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话。
沈微一路收着钱,觉得快被那许多个耀着光的铜子闪瞎眼了。不由心情轻快,尽力维持着脸上的凄凄切切,就见有一只细瘦的,略有点脏垢的手伸过来,在破碗里放了一枚铜子。
沈微抬眼,就见眼前一个约是十几岁的少年,虽脸上染了脏,但轮廓依稀看得出生得不错。正一脸同情的看着封瑜,微微摇头,开口文绉绉的:“虽只是一点,却是在下果腹之资,眼下看来病人要紧。”
沈微一怔,半天反应过来,一时忘了哭,只余泪痕满脸。
那少年见沈微如是表情,略有些羞涩的垂下头,还一边摆手:“在下饿一饿肚子不打紧。”
沈微虽说无赖一点,但看这少年形容似是窘迫得很,又难得心肠不错,更难得长得也不错。那一个铜子无论如何也收不下,无奈四周众人皆看着,左右不是,一顿站在那停着不动了。
那少年倏然显得很窘迫,双手贴在腿上摸了几下,委屈对沈微道:“在下……在下没有钱了。”
沈微看着那枚铜子想了良久,终是压下膝,学着以前看到的屈膝礼对着他拜了拜,神色认真:“谢过公子,倾囊之恩此时无以为报,就期日后再见了。”
少年微微点头,笑着走了。
不觉之间,日暮已夕,手中捧着那满满当当的破碗,沈微红肿着一双眼逆夕阳而立。看周遭还有好奇之人看着,便走到封瑜面前,将她抱起来。
“嚯——”
看着身量轻的和什么似的,原来还是有点斤两的。
沈微憋红脸一鼓作气将封瑜抱在怀里,一边指指地上的草席,吃力对封湄道:“你抱着那个跟着我。”封湄一脸玩味的看着沈微怀中微睁开眼的封瑜,乖乖抱起草席,跟在沈微身后,一边听阿姨和神棍聊天。
“放我下来。”
“后头可有人瞧着呢,你想让人识破我们?阿姨,今儿难为你了,地上怪凉,难为你躺着,我受受累,省你几步脚程。”怎能说是为了将上次无意被吃的豆腐,一次吃回来呢。
“我不冷。”
“阿姨,今儿咱住店吧,我给你搓搓澡?”
“你说什么?”
“别这么盯着我瞧,我说,咱们今儿给你烤只鸡来补补身子好不好?”
封瑜听了竟收回冷冷目光,平静躺在沈微怀中,点点头:“也好。”
封湄笑眯眯凑上去,看着沈微红红的眼眶:“神棍姐姐,我姐病了你真这么伤心呀?”
“真,怎么不真”,沈微知道封湄调侃她呢,就抽一抽唇角,故作认真道:“可惜我死了你姐也只是惦记那几个珠子呢。”
说着低眼看怀中的封瑜,就正好对着封瑜凝固住一样无波无澜的眼,不由怔一下。那双眼虽不常有情绪却大而有神,里头水润的瞳仁颜色黑沉,似一场烟云浓雾看不透彻,细看时似能将人吸进去。
沈微心里叹一口气,怨不得是只狐妖。封瑜见沈微心事沉沉想着事情,歪头看着沈微,淡淡问:“我太重?”
不待沈微开口说话,沈微就见怀中躺着只白毛狐狸,微微透着些银色。狐狸慵懒在她怀里躺好,尾尖一撮红毛扫一扫沈微下巴尖,圆圆大眼虽还是冷冷,却分明以前柔和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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