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是孟杰打来的,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喂,左凡,不好意思这么晚打电话。”
“嗯?什么?”我搓着眼,还没回过神儿来。
“左凡,我可能不能再呆在日本了。”
“嗯?······怎么回事?”我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是学校那边出问题了?”
“那所学校前不久被入管局查封了,凡是和那所学校有关的签证,无论是已签的还是申请中的,都被作废了。”孟杰长叹道。
“这回算死心了吧,当初怎么就不能听我一句。这下好了,万事休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想黑在日本,没身份的日子我可受不了。”
“那你说咋办?”
孟杰缄默了。
“还没想好,不过有可能会先回国一段时间,然后再想办法回来。”
“你父母那边怎么交代?”
“你以为我回家吗?怎么可能,我哪有脸向我爸妈交代。可能会先去北京吧,我有几个朋友在那边。”
“那你和阿茜的事呢?”
“不知道······她心情很不好,一见我就哭,我告诉她我会回来的,她说她等我。”
电波那端的声音有气无力。黑暗中,听着这个声音,它空洞,遥远,就像来自另一个虚无的世界。
最后一次见孟杰是在池袋车站前,那天正好是我休息日,我从学校赶到池袋时已是傍晚,两人静静地站在路口,彼此的沉默和周围噪杂的人群形成反差。孟杰眼神迷离中略带坚定,看来他已决定暂且离开日本,再做打算。
“你还是打算先回家吗?”我先开了口。
“是啊,三年多了,我总得看看他们,呆上两个星期就走。”孟杰无精打采地嘀咕着。
“然后去北京?”
“呃,我跟那几个哥们儿都说好了。”提到朋友,孟杰似乎又有了主心骨,说话的底气硬了些。
此时,我们就这样站立着,缄默许久了。似乎两人都不知用怎样的话语道别,就这样索性站着,孟杰望向远处的那片灯火,镜片上的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我参透不出他在想什么。而自己的脑海里闪现出了三年前,两人在日本初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时候的两人······也许那时就已经注定之后两人将要以这种沉默的方式道别。不远处的车站里间断地传来电车进站和出发的电子语音提示,我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孟杰打破了这片沉默。
“过后再联络吧。”他戴上了头盔。
他是骑小摩托来的,临走时问我要不要用这辆摩托,他留着也没用了,我婉言谢绝。
“好,回去后给我个信儿,随时保持联络,路上要小心。”我回应道。
一阵摩托的发动声过后,孟杰走了。
天色中,我怔怔地望着孟杰离去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远处的霓虹里。我想着刚刚那段既深长又简短的道别,只感觉其中的对白堪比入秋时节的凉风。三年多前,我和孟杰曾一样过,二十岁的大学落榜生,怀揣一颗狂热、骚动、懵懂的心来到这里,渴求一种属于自己的、美好的、崭新的生活。每时每刻都想象自己是只出巢的鸟儿,在高空里畅游,不时发出内心小小的雄叫。然而,孟杰的梦想却和实际有着天大的差别,为了直达目标,他抄了近路,以至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多年以后,我在书本上看到这样形象的描述,文中说只有理想而没有土地的人,是梦想主义者而非理想主义者;只有土地而没有天空的人,是务实主义者而非现实主义者;现实和理想就是我们的天和地。如果拿我和孟杰与这番话对号入座的话,孟杰显然只是个梦想主义者而非理想主义,因为他没有土地;而我也仅仅是个务实主义者而非现实主义,因为我只有土地,没有天空。
我为孟杰的离去感到遗憾和无奈。同时,内心里的小我也无法控制似的,想去嘲讽他的愚钝。我有一种预感,孟杰可能不会再回来,如果他回来,是否能够学会把握自己,内心一片茫然的我,熄掉手里的烟,踱步向车站走去。
孟杰就这样离开了日本,也许他还能回来,或是不再回来。总之,他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与我如影随形的是那道长长的倦怠和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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