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带刀子都是口下留情了。
她瞧了沈孝一眼,他还是那张冷峻的脸,没什么表情,但李述也觉得他心情好。
于是她有样学样,“沈大人心情也好。”
“沈大人眼睛带笑。”
竟是直接原话送回了。
沈孝被自己的话噎了回来,不免失笑,笑意从眼睛荡开,就漫到了整张脸上。他笑起来有一种云开月明的感觉。
李述亦笑了笑。
很奇怪,跟沈孝在一起,她好似还挺容易笑的,心情觉得非常轻松,明明沈孝生了一张阎王脸。
李述缓了心神,这才说起正事,“沈大人帮我,我还没正经谢过你,有空的话,赏脸喝杯薄酒?”
沈孝没有推辞,点了点头,“好。”
于是马车在前,轿子在后,一路从丹凤门出去,来到了仙客来酒店外头,二人上了三楼,进了金玉阁包间。
侍女簇拥着李述进了包间,沈孝却站定在外面没有进去,一时有些失神。
这是他第三次来金玉阁。
第一次是他弹劾她,她一双眼冷如冰,质询于他。
第二次是他逃离康宁长公主,她将他置于绝路。
斗转星移,第三次,未曾想到今非昔比,他们二人竟然有同席喝酒的时候。沈孝再一次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非常小了,小到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李述回身,见沈孝在外面不进来,她略作思索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两次来金玉阁的经历于他而言都不是好事,自己挑了这地方,反倒是故意戳他伤疤。
李述是真心要谢沈孝,暗恨自己失策,忙道,“今日换换口味吧,去别家吃。”
说着她就要往外走,“我记得前面有一家还不错,安乐那等挑食的都常去吃。”
沈孝却上前一步,站在门口堵住了她的路,“不必了,就这里。”
她喜欢这家酒楼,不必为了他迁就。
她能有为他思虑的心意就够了。
于是二人落座,应当是刻意吩咐过,上来的菜都是淮扬菜系,汤汤水水都是清淡。李述手伤着了,拿不了筷子,更兼对清淡的菜没什么胃口,竟是一口都不吃。
倒是食指中指勉强夹着一杯酒盏,红螺捧着壶石冻春给她斟满,她慢慢地喝了下去。
沈孝见她如此,夹了几筷子菜便也放下了。
旁的侍女都退下,唯有红螺一人服侍,因此有什么话也都不用避讳。
李述再举起酒杯,这回却是给沈孝敬酒,“先谢沈大人抢粮一事。”
沈孝陪了一杯。
李述再敬,“再谢沈大人那日崖下救我。”
又是一饮而尽。
沈孝极少喝酒,酒量不好,入了官场后因为孤直,也没多少宴会要参加,酒量是真没锻炼出来。更何况石冻春也烈,对新手而言并不友好。
他有心要停酒,便道,“公主不必多谢,征粮不止是帮你,也是在帮我,更是帮所有受灾的人。这件事,本就是合理之事。”
“至于崖下救你,换了旁人也是如此,这是人之常情。”
李述靠着椅背,闻言轻笑了笑,“征粮合理,救人合情,沈大人说的是。所以换了旁的任何一个人,你也会帮她么?”
沈孝闻言一怔,只是李述好似也只是随意说了这么一句话,她又举起了酒杯,“第三杯,谢你替我找到金钗。”
“第四杯……”
她迟疑片刻,接着道,“我不知你方才在含元殿里说了什么话,总之你出来后,父皇就改了心思,同意我和离的事情。”
大抵是喜悦过去了,那些难辨复杂的情绪才慢慢浮了上来,李述又饮了一盏酒,目光落在眼前方寸之间,重复了一遍,“我与崔进之和离了。”
沈孝听得一愣。
他只想到皇上对崔侍郎不满,没有想到已经到了和离的地步。
沈孝不知该说什么,说是恭喜,又看她神色漫漫,说是节哀,又看她并不伤心。
那其实是一种对过去的缅怀之情。
其实也不用沈孝说什么,李述酒劲慢慢上来了,自己就打开了话匣子,“我十岁那年认识他,到如今都二十岁了。这十年里,前五年不曾有过感情之想,反而相处得开开心心,后五年成了亲,谁知却郁郁寡欢。”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长安城里第一号的贵公子,多少姑娘都想嫁给他。我在宫里没人疼,唯有他不计得失地对我好,一点回报都不求。我要看书,他给我带;我要练字,他教我;我说我要走出冷宫,他说好,就把我带出去了。”
“所以我也想嫁给他。他身边有很多人,我用了手段,把那些人都赶跑了,最后他娶了我。可是……到底是强扭的瓜不甜,原来感情并不能强求,如今我们彻底撕破了脸,别说朋友,就连陌生人都算不上。”
一壶石冻春转眼就见底,红螺把最后一滴酒倒入李述杯中,然后出去叫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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