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归若天上起了雪。灰色的雪。
莲信正在妙元池中调息,带她回神时,方觉天幕阴沉,却不是因为云层积压,而是自离妄天处落了雪。
落至掌心,瞬间虚无,只留下森森的寒意。说是雪,更像是纷纷扬扬的纸灰,飞舞在丧礼灵前的那种,打几个旋儿,就烟灭了。
九重天上岂会有雨雪之事?恰好陆风渺今日没随她来妙元池,莲信近来因在此修养功法进益不少,索性踩了个小阵法,直飞上了那灰雪的源头。
果不其然,那东西是从离妄天出来的。朦胧仙雾在离妄天极稀薄,是以景物更带了三分肃穆,四周也都是庄严殿宇,风格与别处的楼阁大不相同,古朴而又毫无生气。莲信逆着灰雪的方向寻迹,只见中央一威严的高塔,四周皆是汉白玉的华表,也得几十座,雕着繁复的文字,莲信竟一个也不识,想来该是咒术。
淡淡的青色光芒自塔基游走,至华表处结为光圈,向外如海浪般翻涌,轮回往复。而塔尖处阴翳气泽积压,大团灰雪如扯絮般溢了出来,甚于漫天大雪,穿透法阵向下的归若天飘落。
这便是离妄天锁妖塔。天上地下若还有那么两三处可关乎三界安危,那么除了一十二天观皓天,这锁妖塔也必占一席。莲信虽是冥界差使,也知上古神祉近乎倾尽阖族平息了一场场毁天灭地的浩劫,将四海凶兽并残害生灵的妖族魔族羁押在这锁妖塔中。
可如今……既然锁妖塔生出异象,为何此处仍是这般景象——非但无兵将驻守,就连看守锁妖塔的仙使都不知去了何处。这无边无际的离妄天上竟似乎只有她一人。莲信不知是不是自己少见多怪了,也不敢冒冒然闯进阵去,立在那处看了一会儿,也便离去了。
她坐在太炎殿的一处小亭子里想着日里所见,手里玩捏着白玉的茶盏,茶水凉透倾洒了大半竟也不知。
再有,陆风渺为何还不回来?
云层之下,星转水流,当年镜月吃桃吐在门口的果核也长成了碗口粗细的小树。
他近来身体愈发不好,风湿蚀骨,膝上关节早变了形,又赶上雨季,终日痛痒叫他死的心都有。
可惜他死不了。
这些日子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赶上一日难得放晴,身上痛楚好些,便支了根青竹竿下了山去,想找个身上背的人命还算少的大夫看看。
镇上人太多,镜月怕自己见了晕死在街上,想着竹竿都撑上了,干脆寻了块白绸把眼严严实实围好了,才算眼不见为净。
他觉得做瞎子也有件天大的好处,比如别人见了他总该避让些,这是他太久不下山造成的见识短浅。如今世风日下,用街上那些人的话来说:“你一个瞎子上什么街。”
是以镜月在路边暗暗发誓,日后他就算是瘫在了山上,也绝不再下山半步。这话说得不错,瘫都瘫了,还下个劳什子山。
这般折腾,只因着镜月平时见人,绝不能太多,多过十个,他便觉得自己就可能有性命之忧。没办法的事。
镜月游荡了半日,县里两大药铺的坐堂大夫都把他吓跑了。他拉下丝绢眯着眼只是瞟了瞟,便白了脸色。若不是看那些人坐在药铺,他可能会误以为是诸如杀手刽子手一类的。这些倒也轮不到他来操心,问题是把他治坏了他又死不了,镜月如何敢去。
晃来晃去,这镇子不大,居然有座悯生祠。镜月心一横,无论这大夫医术如何,就是他了。下山一趟不容易,他若再这样挑下去,怕是整个郡里也没半个他看得上眼的大夫。如此一来,不看便罢了。
他候在堂里,听周围人说话,听伙计的唱方声,嘈嘈杂杂,忽然有一女子与人交谈,又自己念了方子。她声音不高,字却一个字一个字落进他耳朵里,不同于娇滴滴的女声,倒有些微微沙哑的成熟韵味,过耳难忘。
半盏茶间,自外边闯进一人来,大呼小叫的,说是老爷有请,让陈大夫赶紧随他去府里。那人携来风扑在镜月面上,紧接着听到里面的患者斥责那小厮乱闯。谁知小厮张狂得很,居然开始往外推搡这些病者,镜月本来就站得很是煎熬,有人一挤他,他竹竿一时没撑住便重重摔在了地上,竹竿硌在肋下,疼得哼不出声儿来,感觉一身老骨头都散架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任尔放肆!”全然不似刚才的低沉温和语气,这年头敢当众出言的女子的确不多。
“你一个妇道人家,把手放开,呦,还是个小寡……“
一声清脆的耳光。
“女子如何?你不就敢欺负个老丈瞎子,我虽是个女人也看不过去了。索性姑奶奶我也较了这个真儿,倒牵你去县衙问问尔等狗仗人势的东西该不该为祸乡里!”
镜月还是爬不起来,疼得龇牙咧嘴却是心里好笑,亏他以为此女是个贤淑妇人,原是个泼辣货。
四周人随声附和,那小厮恼羞却没了气焰,只得挤出人去,不忘恨声道:“小寡妇,日后有你好日子过。”
待镜月哆哆嗦嗦爬起来,风波已经散去,只是在众人的低声话茬里,将那冯员外的列祖列宗好好慰问了慰问。
见了那大夫,镜月还颇为自信他那参汤养着的身子还是无甚大碍的,多年肺疾暂解,只是风痹重了些。
指搭脉上,那老大夫沉吟了良久,问镜月多大年纪,是怎么来的。
镜月说自然是走来的,腹诽他今年该是二十多岁这件事很难看出来吗。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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