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被他的敌人在城头悬了三日,才在他破城后得以入土。那时,他便不忍,更是不敢去细看她的遗容。他心里清楚,在她还活着的那段时间里,倘若他能为她再多尽心一些,攻打蒲城的准备,不是那么仓促,或许,结果会完全不用。
他做了皇帝后,知她一定恨极了自己,未能对她尽心尽力。他也是那时才知道,他谢长庚其实是个懦弱之人。他给她大修明堂佛塔,身后事荣哀至极,但却始终不敢踏入她的灵堂去直面她。好几次,他徘徊在外,终于还是放弃。他不但懦弱,更是个虚伪至极的人,不过是以此来求内心安宁,自欺欺人罢了。
他们的孩子回来后,沉默不言,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觉得自己是爱这个长子的。他后来又得了儿子,但他最爱的,还是他的结发之妻留下的这个长子。
他知道孩子也恨自己,和他的母亲一样。起初的几年,他也曾试着尽量去修复他们的关系,但这孩子仿佛并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他事情太多了,亦是不敢去面对这孩子那双和她酷似的眼,于是一年一年,日子这样拖了下去。他总安慰自己,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好好补偿这孩子的。他没有想到,因为戚氏的事,竟会惹出了如此的惨变。
他亦是几年之前,方获悉真相。当时原本怒极,但他的母亲那时已经中了风,神智也有些糊涂,谁也不认得了,只认戚氏一人,日日都要见到她。至多也就几年内的事了。再三考虑过后,他终于还是没有立刻要了她的命。
他知道他的长子恨他,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是,这十年来,他那个沉默而平静的熙儿,竟然对自己恨到了如此的地步,以至于他自刎在了自己的面前,说不愿再做父子。
那一刻,在那座幽暗的灵殿里,抱着那个体温渐冷的白衣少年的时候,他的痛悔,无法形容。
也是那一刻,他才完全地看清了自己 ,他其实是如何的一个人。
在部下的眼里,他是一个明智上司,在世人的口中 ,他是一个英明的君主,在道学家的歌功颂词里,皇帝以身行孝,是一个足以为世人榜样的孝子。她是他这辈子唯一喜爱过的一个女子,但从他娶了她的第一天起,他天性里的最阴暗的虚伪、凉薄、自私、懦弱和无情,便尽数加诸她身上,淋漓尽致。
他深深地痛悔了,但已经迟了。
而他的锥心之痛,这时其实才刚开始。
此后,他再没有召过后宫。过了些年,他四十多岁,本正当壮,却因国事殚精竭虑,加上旧伤折磨,身体开始败下去。身体痛苦的同时,他剩下的两个儿子为了夺位,相互残杀,密谋逼宫,最后一个死了,一个被他废黜,他扑灭了背后支持他们的力量,在血雨腥风之后,立了自己的一个侄儿做太子。
他在孤独中垂垂将死之际,回忆自己这一生,仿佛得到了一切,最后却仿佛什么也没留下。那时候,他经常想起自己年轻时香消玉殒的结发之妻,想起和她初遇在君山老柏下时她的烂漫笑颜,还有他那个小时舍不得他走,抱着他的腿不放,却忍着不敢哭闹的孩子,那个纵然那么恨他,到了最后却也不过只是割发断绝父子之情,放过了自己的长子。
大原朝的开国帝君谢长庚,在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里,是在护国寺里,他从前为元后修的明堂里渡过的。
据说他驾崩之前,手里握着的,是一片送自遥远君山的千年老柏的叶。皇帝遗言是勿要惊扰早年仙去的元后芳魂,帝后分葬,以这柏叶陪葬自己。新帝与群臣不解遗命,但无不照办。只有极少数略知道些当年旧事的人,猜疑皇帝或是担忧元后对他恨意不消,这才不敢与她同穴而眠。后来又有传言,皇帝临死之前,曾命护国寺的高僧为他做法,祝有来生转世,他愿以一切代价,换与元后再续前缘,以弥补今生辜负。正史列传,自不会收录如此无稽之谈,但稗家野史,对此却是津津乐道,感叹原来英烈铁血如开国帝君,原也是天生情种,可惜与元后情深缘浅,令人叹息。
“天亮了,施主还不醒来!”耳畔忽然一道声音。
谢长庚猛地睁开眼睛,赫然发现窗外已是大白。他对上了对面老僧正看着自己的一双眼睛,整个人却仿佛还沉浸在临死前的那种来自ròu_tǐ和精魂的双重折磨而带来的极端痛苦之中。
他脸色苍白,满身冷汗,定定地看着对面的来老僧,一时犹如灵魂尚未归窍。半晌,他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 ,颤声道:“长老,那些都是什么……”
长老从昨夜打坐的位置下去,微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施主求问,此为解惑。”他说完,出禅房而去。
谢长庚宛如五雷轰顶,僵住。
他终于明白了。她来自那另一个有着他她和他们的儿子的地方。那些事,他曾经的痛悔和锥心,在她,是延续至今的血淋淋的切肤之痛!
种种往事,再次在他的眼前掠过。
他经历了另一个和他同名的人的一生,那个人不是他,但又真真切切,就是他自己。那是他曾经的另外一个人生。一幕幕闪现之际,他又想起了这辈子,他和她君山的初遇,想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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