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君为书——《谒余杭先生纪语》相示,录之如左:
民国二十年夏,谒余杭章先生沪寓,先生论文曰:“文求其工,则代不数人,人不数篇,大非易事,但求能入史斯可矣。若梁启超辈,有一字能入史耶?”或问及吴稚晖之作,曰:“吴稚晖何足道哉!所谓苫块昏迷语无伦次者尔!”次论佛法云:“佛法能否转移人心,尚待商兑,盖语其高眇,实非众生所能与(并谓:“尝持此语印光,印光谓:因果之说,固愚夫愚妇所与知,不难普渡众生,然非所语于晚近科学渐明之时也。”),语其浅近,如因果之说,往往不验,又非智士所能信,即当时治法相宗既精且博如欧阳竟无者,犹负气特甚,亦未能出家,习气终难尽绝,疑此尚未足易世也。”至诚曾以书达欧阳大师,意在激成两大师之雄辩,极论佛儒修短,当不减会稽斋头,一议一难,莫不厌心⑽瑁快何如之。欧阳大师竟以“四不答”置之。迭函相渎,答书有“孙至诚太笨”之斥。
民国廿四年秋,谒于苏寓,纪述如次:
论某公好奇,曰:“学说之奇袤,至今日而极,坊表后进者,惟有视以正轨,岂容教猱升木,如涂涂附?今则以今文疑群经,以赝器校正史,以甲骨黜许书,以臆说诬诸子,甚至以大禹为非人类,以尧舜为无其人,怪诞如此,莫可究诘。彼固曰有佐证在,要所谓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者已。绝学丧文,将使人忘其种姓,其祸烈于秦皇焚书矣。好奇之弊,可胜慨哉!”答问《章氏丛书》,续编未收文录之故,曰:“近所论列,经往以时忌不便布之。而近年多为碑版文字,又迹近谀墓,故未付刊。”
又书轶事数则云:
袁世凯禁之都门时,先生愤甚,于几案旁遍书“袁世凯”三字,日必击之数四。又尝书“死耳”二字为横帔赠人。民国四年书“明年祖龙死”,袁氏果以次年卒,始得释。可云巧合。初山东某氏,曾隶民党籍,自请监视先生,实阴相护持,事之颇谨,暇辄求为作字撰文,更以其先人传志请。先生曰:“尔非袁世凯门下小走狗耶?”曰:“唯。”曰:“自知者明,甚善,当为尔翁作佳传以传之。”然先生后论及袁氏曰:“袁世凯亦自可人。当余戟手痛骂时,乃熟视若无睹。近人闻有后言,辄恶之欲其死,孰敢面短之,况痛骂耶?”
孙岳初隶民党,后附曹锟,以事南下,因谒先生沪寓小楼。刺入,先生持杖迓之楼门。孙上,乃迎击之,曰:“何物孙岳,亦北洋派鹰犬耳,何面目来此相见!”孙狼狈下;追击之,骂不止云。(孙后竟倒曹)先生严气正性,嫉恶尤甚,人有不善,辄面加诃斥。晚年于所不善则不见,或见亦不数语,不复谩骂,此盖涵养日深之徵;而汤夫人从旁婉劝,亦与有力焉。
先生与人书有云:“少年气盛,立说好异前人。由今观之,多穿凿失本意,大抵十可得五耳。假我数年,或可以无大过。”盖晚年趋重平实,与前稍异,庶几“从心不逾”者已。
曹亚伯尝以所作《民国开创史》就正,并求书联。先生曰:“稍缓当好为撰句以应。”曹索甚亟,曰:“无已,惟有以杜句移赠。”乃书“英雄割据虽已矣,文采fēng_liú今尚存”二语。见者叹其工切。其敏捷如此。
当其被袁世凯拘留,有上世凯一书,颇极笑骂之能事,文尤诙谐可喜,并及考文苑事则其志也。兹附缀录之:
前上一书,未见答覆。迩者宪兵虽解,据副司令陆建章言,公以人才缺乏,必欲强留,炳麟不能受此甘言也。若有他故能议公者,岂惟一人?舆论纵不振于中士,若外人之烦言何!炳麟本以共和党独立来相辅助,亦傥至而相行耳,而大总统羁之不舍,既使赵秉钧以国史相饵,又欲别为置顿。炳麟以深山大泽之夫,天性不能为人门客,游于孙公者旧交也,游于公者初定也,既而食客千人,珠履相耀。炳麟之愚,宁能与鸡鸣狗盗从事耶!史馆之职,盖以直笔绳人,既为群偏所不便。方今上无奸雄,下无大佞,都邑之内,攘攘者穿窬摸金皆是也,纵作史官,亦倡优之数耳!窃闻史迁、陈寿之能谤议,而后嗣乐于览观者,以述汉魏二武之事也;不幸遇朱全忠、石敬瑭,虽以欧阳公之叹息,欲何观焉!今大总统圣神文武,咸五登三,簪笔而颂功德者,盖以千亿,亦安赖于一人乎?属有武汉人士,招往讲学,北方亦有一二人耸之。愚意北方文化已衰,朝气光融,当江汉合流之地,不欲羁滞幽燕也。必欲蔑弃约法,制人迁居,知大总统恪其宪典,必不为也。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以与朋辈优游谑浪,炳麟亦不能为也。苟图其大,得屈此身以就晦冥之地,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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