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拥有这身体主人所有的记忆,却不知道身体真正的灵魂去哪了,这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自己的一生都是梦,现在才是梦醒后的现实。
被镰刀砍总比被子弹爆头来得好。
虽然手术时剃了光头,但伊万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并没怎么在意光溜溜的脑袋,他满眼都是一个黄皮肤黑眼睛,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的亚裔少年。
极为普通的相貌,却给他造成了强悍的视觉冲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再是伊万·斯特林,那个辉煌了半世最后被手下背叛的黑手党老大;他也不用再过那种尔虞我诈血雨腥风的生活。
从他控制了这副身体开始,他只是杜玉,一个没了爸妈的亚裔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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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利院度过了两年,伊万已经适应了身体,也逐渐遗忘了自己死亡时的场景,但他一直保留着印刷了自己死亡消息的那页报纸——伊万·斯特林的死亡,告诫他一定要远离曼桑迪的黑色。
他还有机会更正自己的人生。
今年,杜玉十七岁。
自从银行拍卖了他家长期欠贷的房子,政府将他送去曼桑迪儿童福利中心,至今已过两年。
他依靠国家补助念完高中,考上了曼桑迪大学的法学院,这件事一时轰动了整个福利院。因为杜玉是院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亚裔孩子,并且是唯一一个以满分考进曼桑迪大学最难专业的未成年学生。
按照规定,上了大学之后,福利院会继续资助杜玉的生活费,但相对的,他会接到福利院指派的短期工作。
这种规定不但能锻炼学生的社会能力,还能有效平衡社会人力资源。
于是,就在杜玉过了十七岁生日的第二天,福利院派给他一份糕点师学徒的工作。
那家蛋糕店位于市中心的汽车站附近,老板急需一个心灵手巧的帮工,而亚裔人是曼桑迪公认的聪明机灵的人种,虽然这种聪明通常被理解为狡猾和投机取巧。
杜玉并没什么感觉,直到他得知了那家蛋糕店的名字——
“芭比,”带着黑框眼镜的女老师重复道,“你要去的蛋糕店叫芭比。”
“能申请更换吗?”杜玉垂下头,微微皱起眉毛。
“不能,这对你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要知道,大部分被分配的孩子都是苦力工。”女老师扶了扶眼镜,“更何况那里离大学近,公寓也已经定下了。”
杜玉沉默着站了会儿,最终只道了声:“好的,谢谢。”便关上门,离开了办公室。
“芭比”是毒品调剂师艾萨克手下的蛋糕店,作为前黑手党老大,曾经掌控整个曼桑迪秩序的人,伊万对艾萨克十分厌恶。
这种厌恶从长相到为人,从举止到声音,见到他就像见到茅厕里的石头,残暴时恨不得拿枪毙了他。
但以前的伊万并没除掉这个眼中钉,只因为克罗尔。
克罗尔一句“他还有用”,艾萨克活了下来。那个时候伊万才开始注意,自己已经厌倦至极的黑色生活,正慢慢向克罗尔座下转移。
于是就在他想全权交给克罗尔,自己隐退的时候,半道上杀出一个程咬金,这句话是伊万跟杜玉学的,他觉得用在这里很合适,因为他到死都不知道那个程咬金是谁。
不过,他也不想知道了。
不管谁当了这个城市的主宰者,都和现在的他无关。
杜玉顺着福利院大楼的走廊安安静静地走着,就好像一缕没有生命的空气。
黄种人在曼桑迪的地位并不高。这个东亚小国曾经是白种人的殖民地,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迁移的原住民都被当作奴隶使唤。
但他没资格抱怨现在的处境和地位,能活着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即便到了艾萨克的地盘,只要他有意识防范那些肮脏的黑色,就永远不会被污染。
走回宿舍,收拾了行李,就等着午休结束去院长那领一张推荐表。
杜玉的行李并不多,黑色斜跨式的行李包甚至有一半都空荡荡的,里面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侧兜里收着一块掉色的怀表,里面有身体原主人父母的照片,尽管现在的杜玉对他们并没感觉,但至少他拥有以前的记忆。
这个黄种孩子的脑袋里藏着不少快乐的回忆,这让他觉得,有件可以寄托思念的物品很幸福,即便这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虚假的壳。
杜玉倒在床上,睁大眼睛看天花板。
原本住着四个人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那些喜欢惹是生非的大龄孩子在他入住的头一周就被吓走了。
对于那件事,杜玉并不是有意的。那时的他实在不知道一个十五岁孩子遇到麻烦后该怎样处理,于是就按照四十五岁的法子办了,没想到威力巨大,这两年来不但没交到朋友,还变成了人见人闪的伏地魔。
也许进入大学以后就好了,杜玉想。
走出福利院大门时,他又看了一遍手里的推荐表,字迹潦草但修辞稳妥,就像批量格式化生产出来的一样。他将纸张折好了放进行李包,拉了拉头上的帽子,转身朝车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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