酹月弯身拿起矮桌上放着的一个包裹,推开木门走入院中。正看到一脸笑意立在窗下的晚歌。莹黑的眼瞳微光闪过,晚歌抢先说道:“去哪里?我陪你。”
一张素净的小脸惯是藏不住情绪,心若迟疑,面上便必是充满抗拒的冷清。
“这么夜了,酹月姊姊还要外出,必然事出紧急。”晚歌摊一摊手,眉目中却是满满的笑意。“我知道你还没能习惯驾驭御风。”说罢,两指放入口中一声尖利的哨响,马厩里便传来一阵急遽的躁动,只眨眼间,白光骤起骤灭,一匹通身雪白仅额心一绺水样冰蓝的独角马便昂然地停在了晚歌身前,眼如雷电,发如寒霜,强健有力的四蹄在青砖上踢踏有声,周身更似绕有一层淡淡的冰雾,一眼便知非是凡物,神气逼人。她欢喜地仰脸一笑。“酹月姊姊,我与御风可都准备好了。”
将御风牵至酹月身前,见她仍是迟疑不决,她不由叹道:“我拿命换来的,你好歹也看上一眼,下回我再想送你什么物事,可未见得还有命回来见你。”
“不要再做多余的事。”酹月容色冷肃,望一眼被乌云遮住小半的月亮,她眉目间的郁色便愈加深重。匆匆拔足欲走,却被身后的晚歌一把拉住手腕。
“我知道了,你不是讨厌御风,你是不敢,对不对?”晚歌笑得促狭,忽然便将手臂探入了酹月腰间,迫她转过身来。“很简单的,你瞧,踩上这里再稍一用力便坐上去了。”
皎洁的月光洒了一地的清幽,酹月凝如初雪的脸颊蓦然飘起一丝洇红,不甚自在地挣动身子,却不提防那青衣女子竟尔弯下腰去,抬手捉住了她的足踝,然后微一使力便放在了脚蹬上。“你——”
一句“放手”犹然梗在喉间,这次竟是腰上一暖,她尚未反应过来,身子便已被整个抱起,径自放上了马背。
“这么美丽的脚,可不该浪费在走路上。”指尖划过她光裸的足踝,晚歌似笑非笑地看她,眉心,眼角,发梢,尽都是令她忽觉赧然的赤诚热度。“御风,出发!”
只一声清叱,御风便疾如雷电般冲出了小院,酹月紧紧抓着马背上的金属扣环,若不是天生清冷的性子强逼她不曾惊叫出声,只怕早已是吓得从马背上摔跌下去。这个晚歌,总是将她一厢情愿的意愿强加于她的身上,浑不管别人是否领情,这不世出的神物就该让它好好地待在赤炎坡才是,非要九死一生地将它猎来当了坐骑,还定要强送给她,为此又要走了她一件缠臂银钏作为换礼。酹月被疾风打在面上,长发凌乱如雪,丝绦也被吹落了,心下不禁微愠,从精舍走到神农坡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她才不需要什么坐骑——等等,那前面便是神农坡?一炷香时辰才能走到的神农坡,御风竟然这么短的时间就跑到了?!还有,她根本就没有带动方向,怎么这御风竟然还能够与驾驭者互通心思,径直便带她来到她心中想去的地方?
一阵叽叽咕咕的怪异声响潮水般涌来,酹月不及多想,抬眼望去,顿时心头大震,神农坡上空,一大片遮天盖月的人脸鬼蝶正天网一般笼罩着生长还魂草的药林。是错觉吗?九年前,上一次还魂草成熟的时候,那时她年方七岁,跟着师傅一起看守药林,也曾遇到过一次大片的人脸鬼蝶来袭,可那时的鬼蝶也只是巴掌大小,怎么现如今竟连触须都有儿臂长短,通身焦黑,双翅展开,那对称的两张人脸竟与常人一般大小!
黑色的瘴气急遽升腾着,酹月快速地查看一眼周围,药林那九年一熟的还魂草已然失去了多半,余下不少受那剧毒的瘴气侵扰也正逐渐化为焦黑的一团齑粉,空气中飘散着冲鼻欲呕的血腥恶臭,连方才还神气有如天马临世般的御风也紧张地连打了几个喷嚏,倒退着往后躲去。
酹月定了定神,将随身带来的包袱打开,取出一个青铜的小鼎,她默念了几句咒语,凌空一挥,那小鼎中瞬即便渗出缕缕青烟。
此时人脸鬼蝶仿佛意识到了威胁,却也并不进攻,只大片地集中在一起齐齐扇动翅膀带来一阵腥臭的飓风,瞬间便将酹月包围了起来。
鼎中青烟受到飓风的摧扰消散了不少,酹月却不惊慌,身形快速闪动,眨眼已在四周布下了抵御瘴气的结界。乌黑的长发交缠着雪白的裙裾在疾风中猎猎飞扬,药林湿气阴寒,丝丝透入衣衫,她本便凝白的脸色渐渐如染青霜。迎视着百米处流蝗飞沙般的大片鬼蝶,她断然咬破了右手中指,将三滴血缓缓滴入鼎中,再默念几句,尔后快速自腰间取出一支刻有符文的玉笛便放到唇边吹了起来。
白光骤起,小鼎中渗出的青烟愈发明晰,任凭飓风如何狂涌也自是笔直向上。前方拼命闪动翅膀的人脸鬼蝶开始焦躁不安了,领先的几只发出令人耳热心磨的怪叫,酹月也不受干扰,白着面色死死地捏住指端的玉笛。不知是什么时候,风势逐渐停住了,短促而怪异的笛声催动起莫名的一层青色雾气,转眼之间便模糊了周遭的一切。
“酹月姊姊!”
凌空一声脆喊,酹月心神一乱,那遮天盖月的青雾便骤然出现了一个缺口,一只人脸鬼蝶猝然扬翅冲来,却尚未冲到结界外便听一道利刃破空之声锐啸而起,啪——那蒲扇大小的鬼蝶摔落下去,肥胖恶心的身躯上贯穿着一枝黑羽利箭,污血溅了一地。
晚歌手持铁弓自一侧树上凌空跃下,正正便落在了酹月布下的结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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