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屠苏正自痛苦难当,森森寒气入骨,四肢血脉皆被冰封雪冻一般,忽觉一股温润的气息自唇齿间流入自己体内,勉力睁开眼来,便看见那张无比熟悉的容颜。寒潭之下不见天日,四周都是水,泛着碧幽幽的冷光,他二人悬浮其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仿佛正在做一场飘渺的长梦,而他思念已久的人给了他一个温柔至极的吻。
是耶非耶,今夕却是何夕?这一刻等得太久,似可忘尽红尘浮世。
看屠苏缓过些许,陵越便紧紧拉着他,借着水流浮力向上漂去,不多时重见天光,终于“哗啦”一声浮出水面。百里屠苏被一把推上岸边,猛地吐出一大口水,混着丝丝鲜血,他不禁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晌都动弹不得。
终于他慢慢撑开眼帘,只见四周涧谷幽寂,奇峰峭壁耸立,上望云封雾锁不见天日,竟不知深逾几百丈。
陵越随后出水,爬上岸来,发上凝了一层雪白的薄冰,唇色冻得发紫,再无余力说话,只靠着石头闭目急喘。
短短片刻,已是生一回死一回。
屠苏将腹中积水吐尽,早已是气若游丝,深潭水冷,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四肢百骸俱是寒意。他咬着打战的牙关想要站起来,奈何心头一阵悸痛窜过,他用力按着胸口跪倒在地,全身发抖得厉害。
一只同样发抖的手紧握成拳,平伸至他眼前,仿佛犹豫不决,后又缓缓舒开五指。“屠苏。”陵越哑着声唤他。
屠苏不言不动,只是闭上了眼,一滴滴水从发梢落下。
凉风拂过,一声低叹悠悠落下,顷刻之间却足像是等待了三生那般漫长。终于陵越单膝跪下,翻转手掌向他伸出,道:“师弟。”
百里屠苏骤然抬眼,正对上陵越眼底清明神光,刹那间仿佛fēng_liú云散,沧海尽成桑田,百年流光、万千尘缘皆自眼前掠过。茫然间忘却了身在何处,只觉人生中最平静美好的时日,一时间都被这声轻唤带了回来,而簌簌逝去的景色尽头,是昆仑封山大雪中,向他微笑着伸出手的少年。
二十年来的孤独守候,所等待的无非是这一刻。屠苏看着那只修长有力的手,视线悄然模糊,而陵越也只是这样默默地等着他的回应,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耐心。良久,屠苏抬起头来,但见故人眉眼如昔,便好似未曾经历生离与死别,而眼前人恰是心中人。
屠苏不再迟疑,将手放进他掌中,一借力,两人同时站了起来,随即又默契地一同将手松开。
“……”屠苏张了张口,方觉自己声音沙哑得厉害,“你……知道了什么?”
“前尘。”陵越露出一丝苦笑,摇头道,“适才许多人和事不停在脑中浮现,像是做梦一般,偏又真实得无法自欺。我原本已猜到一二,今日终于……”
“那……你究竟想起多少?”
“别问……”陵越低声道,“恐怕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屠苏便不再追问,后退两步靠在岸边的树干上,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片刻后低声道:“云前辈说你转世时未洗去生前记忆,与你重逢以来,我虽知晓终有这么一天,却时常心中不安……”
话未说完,便被人用力揽入怀中,屠苏眼角蓦然发热,用力地回抱住了陵越。贴在一起的胸膛扑通扑通直跳,彷如擂鼓,肺腑翻腾,竟不知是喜是悲。
“师兄,久违了……”
他们在这与世隔绝的深谷中久久相拥,屏住呼吸不敢动弹,惟恐身在梦中,一动便会醒来,梦似朝云无觅处。
天色渐黑,百里屠苏施炎咒燃起一堆火,将衣衫架在一旁以火烘烤,两人互相依偎着坐在一起,只留一件外裳披在肩头,堪堪挡住夜里的寒风。屠苏激战了大半日,加之受了内伤,早已是疲累不堪,不多时便再撑不住,沉沉睡去。他们头靠着头,犹似当年同门修习的一双少年。
再睁眼时已近后半夜,崖顶云雾之后透出一轮娟娟月影,四下异常幽静,只闻萧萧风声。百里屠苏刚一动,便发现一双手臂自身后轻轻拥着自己,身上披的衣物已然干爽温暖。陵越亦是浅眠,立时醒了过来,问道:“可好些了?”
“嗯。”屠苏颔首,不知为何面上发热,便坐起身束好衣袍。又觉丹田中真气运转无碍,只是胸口受击之处仍郁结隐痛。陵越便握住他的手,一股真气自指尖渡来,“你内伤未愈,先别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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