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候,许宁才有功夫打量半跪在自己身前的黑娃儿。
他一身的破布衣衫,脚上的鞋子张了大口,露出乌黑的指甲和满是污垢的指缝,瘦小的身躯犹如骷髅,好像下一瞬就会化为尘土,再也爬不起来。
面对许宁的打量,黑娃儿忐忑地揉搓手指,眼神像惴惴不安的小兽。不过却是一只聪明的野兽,至少他知道谁是惹不起的,又知道怎么去利用这份惹不起,为自己换来安宁。像是被许宁锐利的眼神刺到了,小黑娃儿哆嗦一下,往后爬了些。他低着头,紧扣着地面的手指却暴露出心底的恐惧。
哦,原来狐假虎威的小狐狸,也会懂得害怕。
许宁,就在这一刻莫名起了好奇心。这份可能在未来引动狂风骤雨的好奇,最初却只是一滴无意坠下的露水,无声地融入干涸的土地中。
“你叫什么名字?”
黑娃儿抬头,黝黑的眼睛定定看着他,下一秒,从那干裂的嘴唇里发出来的却是沙哑难听的“啊吧”声。小哑儿啊啊呀呀了几声,喉咙里像是有火焰在灼烧,眼里露出痛苦的神色。
这是许宁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他微微愣怔,原来这孩子竟是一个哑巴。
“少爷!”
许宁正有些不知所措,院里跑出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他喊着许宁,眼中有着一丝责怪。
“您怎么又穿成这样出门!”忠仆挠心挠肺地道,“您这样,让我怎么去九泉之下面见夫人。”
“我怎么了,槐叔。”许宁转身,无奈无道,“就算你要去找我娘打小报告,可惜,你要去见她,至少还要等三十年呢。”
“光天化日,光天化日之下,少爷你竟然这样衣不蔽体。”槐叔心痛难忍地指着他,“家风何在,家风何在啊!”
许宁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莫名其妙。
“我穿了呀。”
老槐一口心血差点呕出来,那哪里叫穿了?只披了件长衫,下面竟然是没有穿外裤,露出白花花的小腿,白得刺眼。现在新朝初建,虽说风气已经比前朝开化了许多,可满大街除了那些桃红柳绿的女人,哪有见一个正经男女穿这幅模样?
许宁低头,顺着他目光看下去,失笑。
“槐叔你也太介怀了,我腿不是受伤了么,没穿外裤只是为了方便上药。”
老槐怒其不争道:“方便,方便!要是被老爷看见,怕是又要打断您一条腿。”
“那就让他打,反正我是逆子。”
许宁说这句话时,眼里闪过黑沉沉的光。
气氛一时安静了下来,老槐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小心翼翼地看着少爷的脸色,认输般叹了口气。
“伤口还没好,我抚您回屋休息。”
许宁倒是一点不在乎,伸出手就让老槐搀着自己,他自个垫着一只脚,一跳一跳地往院里面走。
只有一双眼睛,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们,流露出不引人注意的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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