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宫侍卫的安排是很有些讲究的,除却那站在前门以外的都只能算是末流,是按着高低贵贱排序。而正门右手是玄明宫总统领,穿墨绿色官袍,左手边就是天子面前最当红的人。这个位置的人,官位或许不高,出身或许也并不显贵,但无一例外的,都在帝王心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此刻,蔺出尘就站在那个位置上。
他本人却全无自觉,只是暗道一声奇怪,宫里人竟都要来巴结他。
正神游天际,忽看见门前走来一队人。打头的一袭紫色绣牡丹襦裙,头上簪着赤金珍珠步摇,一双杏眼含笑,正是那凌波宫的冯云珠。身旁一个侍女,青色衣衫,手上托一个雕花食盒。她身后便是浩浩荡荡的仪仗,宫灯香炉,罗带飘飞。
蔺出尘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女人。冯云珠地位不及冉玉真,却仗着其父冯策总揽大局,在宫里飞扬跋扈。从这仪仗到一身行头,都是逾矩越礼至极。可惜她莫名还在肖承祚面前得宠的很,宫里人敢怒不敢言,只好权当作没看见。
蔺出尘悻悻然给她行李,“参见冯贤妃,冯贤妃千岁。”
那女人充耳不闻,昂着头过去了。
蔺出尘只觉得她身上的脂粉一阵刺鼻。
但下一秒,那个女人如同变脸一样,对着肖承祚就娇笑起来,捏着一把嗓子:“陛下连日批阅奏折辛苦了,臣妾趁着这白露天,给陛下亲手做了枫叶饼。”
说完,那个侍女就打开了食盒。
蔺出尘隔得远,虽然很想看个究竟,但终究是做不到。只好干咳一声,继续盯着紫金台上蹦来蹦去的小麻雀。
肖承祚话里带笑,似乎心情很好,“云珠你当真对得起这个贤字。”
“陛下谬赞,妾身何德何能……”
“爱妃温柔贤淑,怎么会对不起?”
两人腻在一起说笑了一阵,蔺出尘背着身,也没听出这其中存在任何有意义的对话,两个人似乎是互相褒扬了一番,然后就听见冯云珠告辞。
“冯贤妃慢走。”蔺出尘有些晃神,心说这宫里的人怎么说话三纸无驴。
“啪!”是肖承祚把食盒盖上的声音。
蔺出尘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那皇帝盯着食盒神色复杂。
“是不好吃么?”
以蔺出尘的脑子,应该只能想出这一个理由了。
肖承祚抬头,看见蔺出尘盯着自己出神,“蔺出尘。”
“啊?”他回答的傻里傻气,慌忙改口,“臣,臣在。”
肖承祚忍不住一笑,心说这人长得挺秀气,脑袋却是块榆木。“你过来。”
眼前人一惊,忐忑不安地挪了过来,“臣知错……”
“你何错之有?”
“臣,臣不该觊觎陛下的枫叶饼……”
敢情是那小糕点!
肖承祚也愣了愣神,想他fēng_liú倜傥,玉树临风,比不过这一盒子糕点!
“你……真想吃?”
“臣不敢……”蔺出尘这么说着,眼睛却死死盯着那食盒。
肖承祚摇头,“你喜欢赏给你也无妨。”
“不可不可,这是冯贤妃亲手做的。”
“你当她真会亲手做?”肖承祚忽然反诘一句。
蔺出尘哑了声,他一瞬间看见肖承祚的眼中闪现了不一样的神色。从那眼神里,他刹那间明白了:那肖承祚并不是发自内心宠爱着冯云珠,反而,那是他的戏。
连爱一个人都不能自主,这皇帝也真是苦闷的紧。
“臣,谢主隆恩。”蔺出尘行礼,却看见肖承祚露出一个笑。
那个帝王,自己都没发觉的,他竟会为能满足一个小小的愿望而感到欣慰。
后来,他每当想起这件事,都会暗自觉得似乎就是从那时起非同一般地喜欢着蔺出尘。
蔺出尘却不管这些,他的班只排到中午,不多时便提着食盒回了禁军苑。
肖承祚还是留了个心眼,把凌波宫的食盒换成了玄明宫的,他现阶段还不希望和冯策撕破脸。
蔺出尘看不透这些,他只觉得这九五之尊的人如困兽般被束缚了手脚,莫名产生一丝近乎哀怜的情感。虽说他家道中落,命运多舛,本已是不幸至极。可相较那身不由己,爱憎难明——还是要好得多。
漆夜也是值早班,路过伙房给蔺出尘带了午饭,一回去就看见他手里提着个黑金色的食盒,在满天落叶里脸上带笑。他一见那食盒就眉稍一跳,问道:“这是玄明宫的?”
“是,陛下今早赏我的。”
“你也真是……”漆夜哭笑不得,“真不知是福是祸。”
“怎么,一盒糕点还能性命攸关不成?”
“别处可能不会,这玄明宫里就说不准了。天知道多少人嫉妒羡慕你。”
“可那也是他们的事。”蔺出尘言罢揭开盒盖,“至于吃不吃,才是你的事。”
漆夜看到食盒里是六块枫叶形的糕点,看颜色大约是用花瓣染的,上面覆着薄薄的一层糖霜,就好像白露天里真的枫叶一样。这糕点从工艺到用料都是精挑细选,百里无一,巴掌大的一个东西也要显出皇家的气派。
漆夜失笑,用手拈起一块,“恭敬不如从命。”
蔺出尘此时还不知道的,这一盒糕点拉开了他和冯云珠此后四年的明争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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