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把女儿清瑟的亲事定下,若与李家的亲事尘埃落定,有了李家那棵荫庇大树,那么奚家的明争暗斗,她便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不必花大心思去争抢。想着,冯姨娘脸上的笑容又浓了起来,且静待其变,看这小丫头还能如何蹦跶。
此时坐在冯姨娘身边奚清瑟倒是显得事不关己,她双手笼在描银线的袖口中,轻轻摩挲指甲上新染的蔻丹。她还年轻得很,许多事似乎还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她是想去争一争的,可束缚太多,又有些放不开手脚。
鞭炮声声,窗户上一齐贴上了新剪的精巧窗花,高门两侧贴上洒金的春联。
年三十的日头从西山落下,奚家的下人们已经散了不少,好让其回家过年,只剩了几个必不可少的婢子小厮伺候着。
此时,已经萧索了好些年的团圆桌难得聚了满满一堂人,新端上来的菜腾着热热闹闹的白气,没一会便层层叠叠摆满了一桌子,每个人的脸儿都笼在白气中,笑意訚然,显得模糊而和悦。
奚老太太不动筷是没人敢先端碗的,老太太今日也高兴得很,便命小丫鬟往面前的酒盅中倒了半杯刚暖好的桂花米酒,压着袖口举起瓷白酒盅,正欲启口贺词之际,便从侧室门口跑进来一个小厮。
小厮莽撞的声响让老太太有些不快,放了酒盅,蹙眉问道:“何事?”
看门的小厮指着院子口,不可置信地咧嘴笑着说:“老太太,姑奶奶回来了……”
奚老太太的眼睛亮了亮,继而又肃穆起来,一拍桌子,满堂的人皆面面相觑着安静下来,老太太肃声道:“胡说什么,我奚家哪里来的姑奶奶?就算有,年三十必然也是在夫家的,可曾擦擦你的眼睛看清楚?”
小厮委屈得很,又忌惮老太太的威仪,只好缩着身子,嘟哝着:“小的在奚家做了十年多,姑奶奶还是姑娘的时候小的便见过不少次,不会认错的……”
奚老太太没把这小厮的话放在眼里,轻轻挥了挥手便让他下去:“大过年的,便不与你计较了。”
正当尴尬的氛围重新欢腾起来时,门口还果真出现了个瘦瘦的身影。
“不孝女夏华,前来给母亲拜年。恭祝母亲福寿安康,新年如意。”身着简朴青白袄子的奚夏华尚未进门,便恭恭敬敬跪伏在门槛之前。
“三妹!”奚远年从位置上倏然站起来,有些动容,“你怎么回来了?”
奚老太太比奚远年镇静许多,清明的眸子扫他一眼,沉声道:“坐下。”
晚香坐在堂嫂与母亲之间,伸长了脖子,目光越过冯姨娘的肩膀,只能见到她如同山脊一般跪倒的身子,头发梳得干净简单,浓密的发间夹了不少霜白。
晚香小声问奚二夫人:“娘亲,这是姑母吗?晚香怎的从未见过她?”
奚二夫人竖了手指在唇前,示意晚香不要说话。
奚老太太神色自若,任由自己的亲生女儿一动不动地跪在门槛前,仿佛没有此人一般。她复又稳稳地端起了酒盅,不急不缓地说:“今日除夕难得团圆,可惜远镇与旭尧小子远在江宁,世道不太平,没法子赶回来一道过年。我老太婆没什么大志向,只愿我们奚家人人平安康健,阖家福乐常在。”
说着,奚老太太便一口饮尽了醇酒,执起了筷子,见没人动筷,抬了眼道:“怎么?还要我请你们吃吗?”
众人面面相觑,没法子,只好跟着执筷,一时屋内暖意融融,语笑晏然。
好好的年夜饭吃得好不是,坏不是。
好容易吃得差不多了,奚老太太用盐水漱了口,又慢腾腾地擦了嘴,才让小丫鬟扶着起了身,从依旧跪在原地的奚夏华身边绕过的时候,开口道:“好了,跟我过来吧。”
晚香捏着堂嫂软软凉凉的手坐在娘亲的屋子里,奚二爷说是去老太太屋子里看看情况,半天都没回来。奚晚香想到夏华姑母跪在门槛之前坚定的模样,觉得既心疼又好奇,总算挨不住便问了奚二夫人:“娘,爹说夏华姑母惹了祖母不高兴才这么跪了许久,可夏华姑母究竟犯了什么事儿,才让祖母如此严厉地惩罚?”
奚二夫人正磕着瓜子,温和地看了晚香一眼,只觉得这丫头从前不爱说话十分矜弱,而在奚家呆了半年竟开朗了许多,说话奶声奶气,又鬼灵精怪的,愈发惹人喜欢。便笑着说:“娘也不是很清楚,只从你父亲从前与老太太争吵的时候听了一些,听说你夏华姑母也是个硬脾气。十六岁的时候去永州玩了一趟,看上了个穷酸书生,两人一见钟情,回家便抗了老太太的意思,把好好的一门亲事给拒了。当时似乎已经连小贴都交换了,彩礼都堆得满院子了,那家还是个官宦人家,夏华姑母说一不二,险些还闹的奚家地位不稳。老太太气得昏厥了过去,醒来便把她赶出了家门,说什么‘从此奚家再没奚夏华这个姑娘’,你夏华姑母说什么都没用,只得抹着眼泪去了永州。这么十几年来都渺无音信,老太太也从没再提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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