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静持看得出馒头狗饿得心浮气躁了,含笑掏出才从麻将铺赊来的肉松面包,撕碎了喂给司暇,却被急不可耐的后者连带面包、含进了半根指头,害得他只能狗口夺指,往衣摆上擦拭指节上沾染的口水。
“只有这家店通宵营业……他们也卖一些吃的……放心,没有过期,我看了生产时间和保质期……我跟老板娘说好了,下次来还钱……记过账了……”风静持喂馒头狗一块面包,对馒头狗说一句话。他的声音干涩喑哑,简直要被从后方传来的沸腾人声在瞬间湮没。可他喂得专注,说得认真,一点儿也不为凡俗所扰,好像天地间就剩下了他和馒头狗,他们坐在脚印泞结的台阶上,看着电灯映出的飞蛾黑黜黜的影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是暗的、静的,好似被时间的砂海掩去了地层的最深处。
“庞大哥说过,小狗不能吃的东西有很多……肉松面包多油、盐,重糖……馒头,如果你拉肚子了,请责备我……我让你咬。”司暇乐了。他用舌头吱溜进嘴角边棕褐色的肉松,作势含住了风静持的手腕,牙齿浅浅一合,又立马松嘴,眼神狡黠的仰视风静持。
风静持知道自己大多时候要被馒头狗摆一道,略一沉凝,就不帮馒头狗撕面包了,转而将面包套进塑料袋里,塑料袋则放到身旁的台阶上,任由馒头狗自取自用。
司暇撇嘴。原来小疯子也是有跟狗较真的时候的。他跳下风静持的腿,弯了头颅去嗅沾在塑料袋上的肉松,想着:我不算真正的狗,吃点狗不能吃的东西,应该没什么太大要紧吧?
刚想将狗脑袋钻进塑料袋,司暇就听到了又一阵塑料袋窸窣的声音。他抬头一瞅,食欲一扫而空——
风静持正就着塑料袋,专注啃咬一只干瘪泛酸的包子,那恰是被风思遥丢弃、被司暇嫌弃、还在垃圾桶里遭过蚊叮虫咬的肥肉包子。
司暇呆了。他看着风静持,觉得不可思议。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但他以前,一直以为他跟他那么熟,简直要熟透了。然而,直到现在,他好像才看清风静持些许,在他那狗的眼睛里映出的,才是不扭捏不做作,最真实的风静持。
不管身后的麻将铺子里,人们再如何吆喝笑闹、拌嘴吵嚷,司暇好像都听不见了。他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和风静持小口咀嚼酸瘪包子的细碎声音。
风静持嚼东西的声音实在太小,司暇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想象。相反,他的心跳声轰轰隆隆,震得他耳膜呲呲作痛,似乎他的躯干就是交响乐厅,心脏是舞台上唯一的鼓手,它轰轰的敲,乐厅便隆隆的产生回音,搞得音乐厅也像麻将铺子了,闹得人燥。
直到风静持吃完一只包子,左手又探进塑料袋了,司暇一个寒战,果断的冲上去,一头顶飞风静持手里的塑料袋,让那几个包子跳水般滚落地面。趁着风静持吃惊,司暇屁股一转就跑回去,牙齿叼了装肉松面包的塑料袋提手就扭头一甩,将那半截面包囫囵摔上风静持的大腿,顺道洒了他大半膝盖的肉松碎渣。
“……”风静持再次默然凝视馒头狗。他看着馒头明明做了“犯上”的恶事,却怂了脑袋,只犯羞般用睫毛掩了眼睛,哀哀的瞅他,就知道馒头也不过被“冲动”二字懵了脑,它的本心一定是好的。
“你让我吃这个,”风静持指了指腿上的肉松面包,“而不是那个?”风静持又指了指散落光圈之外、溶于黑暗的肥肉包子。
司暇打年糕般重重点头。风静持又问:“因为包子是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你觉得它脏?”
司暇又点头。而风静持难得的叹气后,却说:“和司暇一样。”
“馒头,有时候,我觉得你……真的很像他。”
第 14 章
司暇傻愣了。他,终于被风静持认出来了?!捣蒜般疯狂点头,司暇嗷嗷乱叫,因狂喜而在风静持身边不停打转,好似一台精力过剩的永动机。
他以为他的表现在人类眼里可称为“赞同”,然而风静持话锋一转,却说:“但是,馒头,你和司暇有着根本性的不同。”拍落膝上的肉松碎屑,他垂下眼睫,仿佛将眸光全藏在了黑色的绒幕后,“我,也许能以人的身份,做馒头的朋友,可对于司暇而言,我连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
“我不是他的朋友,我是他的狗。”
司暇像被谁掐住了咽喉,他的眼球都快被挤爆出来。他感到的不是震惊,而是惊悚,他压根没想到风静持也会说出这等颓丧卑下的话语,难不成风静持其实是憎恨他的?难不成他们长达十余年的交情只不过湖面上的薄雾,太阳一出,风静持手一挥,就散去了、再也见不着了?
司暇下意识的往后退,不料后脚绊到了前脚,他一个倒栽葱就翻了几个滚,即将掉下台阶边缘——风静持揪住了他的前爪,将他整个躯干都抱进怀里,让他的冷汗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化险为夷、绝处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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