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边清理渍迹边轻轻地道:“先生无须多虑,你谋反一事,孤也不会向父皇提及,反而会让你加官进爵。”
见他仍是呆滞,原本精致冷肖的面庞在烛光下显得迷离惝恍,我不禁伸手抚上他的脊背:“先生……你说我走在刀刃上,我又何尝不知晓;可走在刀刃上的,又何止是我?你功高震主,又桀骜不群,若是没有我刘盈,你怕是死的更快些罢。我本以为,楚王你虽对我严厉,心里瞧不上我,这层关系却明白得透彻,能和我同舟共济,共襄大业。不想……我如此诚心待你,你却首先想到背主自保。”说道这里,我顿了一下:“但我希望先生从今往后要记得,你我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猛然抬眼看我,似乎撕裂开了那份绝美,却残落成血色,那是零碎的妖冶。
我看着他有些困扰地笑了:“楚王为破燕军,身受重伤……燕地北寒,如今却患了足疾,从此不能行路,这可怎么是好……”
19、第十九章 为谁谋 ...
闻言,他猛然推开了我贴近的身躯,目光中迸发出凄冷决绝的寒意:“孤看错了你!滚!”
我被他猛然爆发出的大力推得一歪,跌坐在塌上,心中震惊,我缓缓撑起身子:“你怎么如此不识时务。跟我,有什么不好?如今你身负谋反之罪,又能指望谁?!孤若向父皇参你一本,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不是受过胯x下之辱么?你不是懂得委屈求全么?!”
“黄口小儿,大言不惭,你阴图行事,毫无帝王之风,唯唯诺诺,只知暗中下手,孤耻与你为伍!”
我愣了愣,怒极反笑:“楚王太傅……行军作战,你万人莫及,孤不是不知晓。但你在这天下大局中,每走一步,都是兵行险招,步入死地,你却兀自浑然不知!不说如今,便说当年垓下之围,你若不去,如今三分天下;你若去了,可取信父皇。你却犹豫再三,迟不发兵。”我微微虚了眼:“天下韬略,你尚熟烂于胸,不曾听说兔死狗烹四字么。天下的棋局中,你连退路都为自己堵死了,你是不知棋,还是不知心?”
他闻言,面色僵在了那里,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没有血色,半晌,他才缓缓地垂首,喉咙中发出一声嗤笑,抬眼轻蔑地看着我:“燕雀,又安知鸿鹄。这天下大局你懂么,我韩信立身处世,岂要这半生荣华。笑话……在我眼中,只有千年的赞誉,和驰誉丹青的荣光。兔死狗烹又怎样?我仍是建汉第一功臣!千年之后,丹青上仍会刻上我的威名!若是我不去垓下之围,我只是茫茫史流中一介诸侯,天下一统大势所趋,我终将被历史的洪流卷走。三分天下?笑话!那是只看眼前蝇头小利的匹夫才会做的事!如今,天下已定,我韩信反便反了。输要输的像个英雄,死要死的像个壮士。你竟想以性命胁我,断我经脉,妄使我隐于你的帷幕之中?可惜,我韩信功业已建,如今何曾惧死?”
烛光下我怔怔地看着他,他横眉怒目,在烛光下就好像一道骇人的风景。
我……不是没有体会过死亡……身在此世的莫名惊诧,我方知我已死过一回;头顶的苍穹曾如一块缤纷的琉璃,却倏地在一梦中,被人当头狼锤,砸个粉碎,落下干涸的血色残片。
而就在前几日,我又重历了生死。
死亡——那不是凄美的归宿,那是丧失一切的枯萎和没有生气的苍白,夹杂着冰冷铁锈的咸腥。
冰冷的目光扫过楚王,就像扫过一具冰冷的尸体。
原来……我从内心无法理解他,亦无法赞同他。他为虚名所累,不着实处,不堪与谋。若是我,我定会要那三分天下,作为安身立命之本,而不要那第一功臣的虚名。
我起身,面色冰寒:“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留你了。”
说罢,我转身走到案台前,抽出那把干将之剑,剑出剑鞘,寒光夺目;我微微虚了眼。
提剑走到他的面前,用剑刃缓缓地勾勒着他的面容:“这把剑,是父皇临行前赐给我的,作为你楚王最后归宿。”
烛光下,他的瞳仁中却似乎有什么东缓缓沉淀,终了,他缓缓地闭上了眼,里衣贴在他的肌肤上,显出隐约的轮廓:“动手罢。”
我的心缓缓地下沉——一个武震天下的悍将,如今,却如此下场,身死名裂……剑刃在他的面颊上游走,在他的面颊上划出一道一道的血痕,他一直紧闭着双眼,似乎看破了死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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