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例不是朝廷的律令。老例是董青的习惯,每天入夜后,他都要进行“刑审”,哪怕已经交代犯罪事实、签字画押、等候问斩的囚犯,都要进行重新审讯。
审讯的方法极其的残忍血腥,不足为外人道。
当然,事实是刑卒们并没有看过审讯的过程,只知道进去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出来过,尸体从来都是破破烂烂,像一团勉强拼凑起来的烂肉。
每天都能听到的惨叫和求饶,也是地牢里的主旋律。
所以,刑卒们把这称为老例。
至于会不会太不人道,圣上会不会因此怪罪,外界会不会施加舆论压力,这些都不在刑卒的考虑当中。
因为,董青当了快十年的大理寺卿,从没被告倒过。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
往日听来惨绝人寰的哭嚎,如今倒变成了刺激心脏的兴奋剂。
可是,今天“老例”的过程未免过长了。
董青已经在里面待了快三个时辰了,还没有出来的意思。
而且,今天才进去两个犯人。
哭嚎也早已停止,众刑卒不知董青发生什么异状,正商议着开门进去查看,里头便传来了声音。
“今天先这样吧。”
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像是大战过一场。
众刑卒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违逆,当即将剩下的犯人押回牢房。
刑审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腥臭难闻的腐味涌出来,入目可见,刑具森森,上面都或多或少沾染了黑红色的血污。仅仅是门缝透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已然触目惊心。
董青面无表情地走出来,神色看起来十分疲乏,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一样。
他吩咐两个刑卒清理尸体,便径自离开了地牢。
大理寺建在圣世宫以东的午门,紧邻东宫和长乐苑,与圣世宫以西的尚书台遥遥相对。
大理寺作为皇朝最重要的官署之一,不但是办公的地方,同时还是大理寺卿的府邸。
府邸位于后衙,董青径自回到卧房,打坐入定,恢复消耗的精力。
半个时辰后,他面色阴沉地睁开眼睛,思考着方才发生的事。
今天他像以往那样修炼大黑天王刀法,利用酷刑使囚犯愤怨、悲怒、绝望,从而吸收负面气息,融入他的身体里面,温养刀意。
可这个过程还没进行到一半,心神突然丧失,身体醒着,意识却坠入虚无。
醒来之后,因此想起了一些不该想起的东西。
心神丧失是修行者的大忌,稍出点差错,便会损伤身体修为,多年苦功付之东流;更严重的,则理智全无,化为只凭本能行事的野兽。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董青回过神来,低声喊了句:“进来。”
门外当即进来一个人,却是穆东风。
看见董青脸色难看,连忙来到他身前,单膝点地:“大人,听下面的人说,您今天练功出了点问题?”
董青脸色阴沉,道:“多嘴!杀了!”
穆东风低声道:“大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董青阴冷地看着他,只想听到接受命令的回答。后者却直直地看着董青,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过了片刻,董青皱了皱眉头,旋即轻叹一声,“说过几次了,没有外人的时候,不要叫我大人。”
穆东风微微一笑,亲切地喊道:“是,义父。”
董青眼神复杂,看着他的笑脸,恍惚间回到那一天。
那一天,穆东风也是这张笑脸,稚嫩的笑脸,充满天真无邪:“叔叔,您的脸这么白,是不是都不晒太阳?我娘说,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哦。”
“叔叔,您是我娘的朋友吗?”
“我娘,我娘两年前死了,他让我在这里等,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接我。”
“叔叔,你是来接我的吗?”
穆东风终究已经长大了,曾经的天真无邪,已经由成熟干练取代,并且在他的悉心教导下,变成了一个凶狠、执拗、不择手段的彻头彻尾的恶人。
就连痴情这一点,都没有半点区别,俨然另一个他。
“义父?”穆东风疑惑地叫了一声。
董青恍然回神,忽然道:“东风,你会恨我吗?”
穆东风道:“如果不是义父收养,孩儿早就饿死在贫民窟,就算现在义父杀了孩儿,孩儿也不会恨义父。在这世上,义父是唯一一个对孩儿好的人,也是孩儿最亲的人。”
董青眼眶顿时湿润,沉醉杀道二十多年,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原来也是热的。
他别过脸去,不知是对谁说,也或许是喃喃自语: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你一定会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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