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冬(一)
南方的冬天总是又潮湿又阴冷,就像穿了一身湿漉漉的外衣,让人从外面冷到心里。
襄湘独自漫步在乡间小路上,浑浑噩噩,仿佛丢了魂魄。
镇子不大,外围是大片的水稻田,郁郁葱葱的林木把小镇藏的严严实实的,青石台阶长满水润的苔藓,每走一步都是一声沉闷的踩踏,在这静默而冷清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孤寂。
“少爷,少爷。”穿着短褂棉袄的少年穿过田间向襄湘跑来,脸蛋冻得红扑扑的。
“二少爷,您怎么又一个人跑出来了,二姨太找不着您正着急呢,快回去吧。”这个少年叫长顺,是家里的男仆。
襄湘还是不习惯被人叫做少爷,因为三个月前他还是个女人,所以怎么会习惯这样的称呼呢?
“少爷,回去吧,您的身体还没好,万一又病了可怎么得了。”
襄湘点了点头,这具身体的身子骨其实还是很健壮的,只是前阵子病了,然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带走了一个灵魂又带来了一个灵魂。现在人们称呼襄湘为杜良钰杜少爷,云生镇里最大的家族杜家的二少爷。
襄湘跟着长顺施施然走在街道上,狭长的巷子里偶尔路过盘着发髻的老妇,抽旱烟的汉子或是留着大辫子的大姑娘,空中弥漫着云雾般袅袅的轻烟,梦一般的景象让人觉得这似乎是个肥皂泡,轻轻戳一下,‘噗’的一声,肥皂泡就破了。
回到了家里,几个打扫门厅的仆人叫了声二少爷,然后各忙各的去了,门厅前站着一个穿了青蓝旗袍的女人,她的鼻头冻得通红,不断的搓着双手,一眼见到襄湘回来,马上眉开眼笑的跑过来。
女人温柔的摸摸襄湘有些苍白的脸,柔声道:“钰儿,你怎么又跑出去了,身体还没好利索呢,你看你,冻得脸都冰凉了。”
女人三十出头的样子,腕上带着翡翠镯子,耳上戴着金坠子,一身合体的旗袍衬着女人的身影单薄纤细,脸上画了淡淡的妆,眉目古典而温柔,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手有温度,襄湘大概会以为她是个从二三十年代的月历牌里走出来的假人。
女人牵着襄湘的手把襄湘带进大厅里,大厅烧着炉火,襄湘的脸呛红了。似乎是晚饭的时间了,红木圆桌上摆满了菜肴,几个妇女正忙着张罗,桌前做了六个人,中间年纪稍大的男子,脸颊消瘦,穿着敦厚的长衫,这是杜老爷,名叫杜允连;他左边做了个身材有些发福的女人,脸色很严肃,似乎是那种从不苟言笑的人,是大太太;右边坐着个一脸妖媚的女人,是杜老爷非常宠爱的五姨太;然后依次是大哥杜良默,弟弟杜良文,妹妹杜良馨,哥哥和妹妹都是太太的孩子,弟弟则是五姨太的孩子。
“钰儿坐吧,大家都等你开饭了,身体不好就不要到处乱走,免得家人挂心。”大太太眼皮也没抬一下,凉凉的道。
“好大的架子啊。”哥哥杜良默冷哼了一声。
“干嘛非要等他,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吃呗。”弟弟杜良镛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撅着嘴一脸不高兴。
“都吃饭。”杜老爷的脸就像一块干枯的树皮,他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二姨太淑惠干笑了两声,把襄湘推到桌前坐下,然后站到一旁。跟她站在一起的还有杜老爷其他的两房姨太太,除了五姨太,其余的姨太太们是不能上桌的,只有主人们吃完了才轮得到她们。
吃过晚饭,仆人们上了茶,杜老爷缓缓的开口:“钰儿如果觉得身体好了,就早些回学校读书吧,书读得好不要荒废了。”
襄湘茫然的点点头:“是。”
先前的杜良钰在襄湘看来就是个天才,十四岁考上大学,现在就读静园师范大学文学系一年级,跟十七岁的哥哥杜良默一个年级。据说就是因为少小聪慧,所以很得杜老爷的喜爱。
穿来的襄湘是那种脑袋并不灵光的人,习惯勤勤恳恳努力,扎扎实实学习,十九岁才考上省里一所不是很有名的二流大学,专业是外语,现在她有些头疼,文学系?研究什么的?
“父亲”,哥哥杜良默忽然说,“我听说阿钰在学校里交女朋友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襄湘沉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杜良钰那点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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