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娘子。
这个自私的、恶毒的、却又在二十年中受到良心和亲情折磨的人,终于走完了他的一生。
小船动了。
楚留香没有再跟上去。他只是抓住了雄娘子的尸体,直到小船远去无踪,才浮出水面。
有几片花瓣沾在雄娘子那苍白的脸上,显得分外娇艳。
楚留香轻轻拂去花瓣,看着那张脸。
那张脸竟然十足十就是宫南燕的!
难道雄娘子每次进神水宫,每次和司徒静相会的时候,都是扮成宫南燕的容貌?
这也就难怪宫南燕会说,司徒静接近她,只是为了她的脸。只因她和雄娘子的易容简直一模一样,司徒静才会将她当成了雄娘子的替身。
这是一种多么可悲的感情!
一个是无法和父亲朝夕相处、只能寻找和父亲相似的人陪伴的女儿,另一个则是为了畸形的爱情,不得不被爱人当作他人替身的痴恋者。
楚留香这么想着,却突然发现,雄娘子的那张脸上,并没有任何易容的痕迹,而他的眼角与额头,也生着细细的皱纹。显然他再怎么保养,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蚀。
这竟是雄娘子的本来容貌。
昔日江湖中人谈之而切齿色变的雄娘子,果然有着一张俊美得雌雄莫辨的脸。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令那么多怀春少女轻易委身。这样的一张脸,本就是对男人和女人有着同样的吸引力的。
然而现在,他也已死了。
楚留香叹着气,把雄娘子的尸体拖到岸上,拖到那些桃树下。他并没有费力去掩埋尸体,只因他不知道这里还会不会有人来。
自然,如果被人发现雄娘子的尸身,宫中一样会提起戒备,但那总比当场发现他要好。
纷飞的桃花花瓣,几乎瞬间就将尸身半覆。
楚留香没有回头再看一眼,纵身向前飞跃而去。
宫南燕去得很快,小船已从视野中消失。楚留香也不敢追得太快,生怕被她发现。
过不多久,他就来到了一处山壁四合的空地。这里的树已不止是桃树,树丛掩映间,也多了一些错落有致的小小房屋。房屋大多是木板搭起的,但式样各不相同,有些门前围着个小小的院落,更有些院落中种着花草。
这莫非是神水宫弟子的居处?
楚留香思忖着,把脚步放缓,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座木屋。只因这座小屋的前后,都生长着清秀脱俗的兰草,其间还点缀着小小的白色花朵,显见主人是个品味高雅的人。
这样的人,虽然未必随和,但脾气总不会太大,也大概会讲些道理。
楚留香绕到了屋子背后,但他立足未稳,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
他整个人顿时僵住。
这世上还能有谁,会在无声无息之间来到楚留香的背后?
莫非就是神水宫主、“水母”阴姬?
楚留香不敢回头,只是直直地站在当地,像是等着对方的宣判。
身后的声音再叹了一声,轻轻道:“少年人大好青春,为何偏偏要自蹈死地呢?”
这声音中充满了遗憾与同情,甚至,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有不得已之事,擅闯宫中禁地,还望海涵。”
身后那声音道:“不得已?你是避难,还是寻人?是谁带你来此?”
楚留香道:“正是寻人。”
那声音道:“你……你要找什么人?”
不知为什么,本来温婉清雅的嗓音里,突然带了几分轻颤。
楚留香眨了眨眼睛,笑道:“宫南燕,宫姑娘。”
虽然身在险地,他还是忍不住有了些恶作剧的心思。宫南燕一再地把黑锅甩给他,他就要让宫南燕也尝尝背黑锅的滋味。
他并没有说自己要找宫南燕的原因,这会让别人认为他和宫南燕有着“那种”宫规禁忌的关系。而实际上宫南燕确实也有“那种”关系,只不过不是跟他罢了。
他自己也觉得这个谎撒得很有趣,很巧妙。
但身后那个声音再次重重地叹息道:“如果真是那样……我未免替蓉蓉不值。”
楚留香吃了一惊,猛地转过身,看着那个站在背后的白衣女子。
她穿的当然是神水宫那种飘飘欲仙的服饰,但年纪似已在四十上下,虽没有年轻女孩子那种惊艳的魅力,却带着岁月沉积的温柔与宁静。
更重要的是,她的眉目间,有一种楚留香很熟悉的感觉。那种和他朝夕相处了十余年的亲人的特征,他决不会看错。
于是他就收起笑容,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道:“姑姑。”
那白衣女子神情微动,道:“姑姑?”
楚留香垂目道:“蓉蓉的姑姑,自然也是我的姑姑。”
他的样子突然变得比黄鲁直还要老实,比柳烟飞还要木讷,如果被他的朋友、尤其是被胡铁花看见,说不定要笑掉大牙。
白衣女子“嗯”了一声,淡淡道:“香帅这么客气,我倒是当不起。”
楚留香把头低得更深了些,像是要掩住脸上的笑意,口中道:“您是蓉蓉唯一的亲人,我怎么恭敬都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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