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入御辇起驾回乾清宫,深夜的寒风透过舆帷拂到发怒滚热脸上,才觉得稍稍心定,忽然想起自己噩梦初醒之后说的那一句话:“他那么恨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来向我托梦。”倒不由得一哂:“真是睡昏头了!我恨他差不多,他敢恨我?”
确实,按照殷螭的想法,林凤致无论如何也没有道理恨自己,这两年对他多好,他还敢闹这样的风波来企图翻身——其实何止这两年,从一开始认识,不就一直对他挺好的么?就算第一次□了他罢,那也是他放弃了反抗,他自己亲口说的要自咽苦果,所以不能怨恨,胆敢怨恨!
可是这样寂静的寒夜里,坐在辇舆之中回想自己那一句脱口而出的言语,回想林凤致平素的言行,殷螭忽觉,自己的想法再有道理,奈何无用——不得不承认,林凤致的确一直在恨着自己,明明流露出的,与暗暗缄默着的,分毫不差都是怀恨。
是那样隐忍而又决绝的恨意呵!
二之15
殷螭其实平时很少做梦,更匡论做噩梦,所以这天晚上在坤宁宫的梦——梦见林凤致来同自己诀别——便不由自主的在心头萦绕了好几天,有时恍惚起来,会忽然失惊,觉得林凤致真的死了,不然怎么会梦得如此真切和痛苦?是的,痛苦,明明那么希望他死,每天想着法儿要弄死他而不可得,可是居然在梦里感到了一种奇异深重的痛,好象心都被揪了起来一样。
或许不是自己的缘故,是小林的怨念太深,这样隐忍怀恨着的人,化作鬼魂也一定不肯轻饶自己吧?没准是他一灵不昧,暗中作法,让自己竟陡然痛得那么撕心裂肺呢。
然而林凤致却又分明没有死,仍然半死不活躺在天牢里——这是当夜急派出去的内官回来禀报的。深秋寒夜,殷螭独自呆在乾清宫里,听到这个回报的时候,一时竟什么话也没有说,良久才嘲弄式的自己笑一笑,暗想:“要是他活着就能弄鬼,那也忒诡异了罢!他有这个本事,还用着被我拘这么久?”
他想着后宫暗杀失败,多半已经被老汤捉住把柄,次日就肯定要上疏挖苦自己,谁知大理寺的密揭却直到两日后才送来。汤宾仁的话表面上说得十分之客气,就好象根本不知道刺客出自宫中一样,只是仔细汇报了一下连日有人给奄奄一息的林凤致又下毒,又企图堵住口鼻将其闷死,因此特地向皇帝自咎一番管理牢狱不严,险些失去重犯——话锋一转,言道老臣窃以为,林凤致实与妖书案无关,而一心想置其于死地的,却是难脱杀人灭口之嫌疑,请教皇上,这条线索是否值得追查?
殷螭只能沉默,连火也发不出来了,汤宾仁这话委实狠辣,自己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
林凤致敢于向大理寺投案,也是计算好汤宾仁这人值得托付吧——自然,如果他经不住审讯,抗不下酷刑,只怕早已招供得连底都翻出来了,哪里还轮到汤宾仁这个酷吏亲自给他谳定无罪,并且在皇帝一意孤行要杀之的时候,激发了拗性坚决对着干?殷螭苦笑着想,如果自己不是搞得那么急切想杀他,说不定汤宾仁还会怀疑林凤致有罪,谁知道自己的态度,反而成为大家坚信他应当无罪释放的最好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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