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沉稳,履带生风,不急不躁,谁家陌上少年郎已能独当一面,顶天立地?
黄文珠沉默半晌,再度开口时不禁带上了哽咽,“我听说……你坠崖了,你没事吗?可有哪里伤着了?这数载过得可如意?”
顾邺一一应了,“没事,伤势早已没有大碍,过得挺好,还研习了武学,现下恐怕已是武林高手了,”顿了一顿,“抱歉,你大婚之日我却不能光明正大地落席而坐,像你的娘家人那样为你添势作福。”
黄文珠摇摇头,“小邺你还惦念着旧情,文珠已很是感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那样洒落了下来,慌忙伸手擦去,“瞧我,大喜之日落什么泪。”
顾邺暗叹口气,往她手中塞了一个锦盒,“我也没什么准备,一点薄礼,聊表心意,恭喜你觅得良人。林大荣是个老实人,相信日后定会好好待你,我会遥祝。”
黄文珠紧紧抓着小包裹,心里有点慌乱,就好似顾邺如青烟随时会散去。
“文珠,来日方长,顾某定能有朝一日光明磊落来见你,届时再补上这份贺礼。”
一阵风吹起了她的红盖头,黄文珠掀起盖头的一角,目之所及哪还有什么人影?
黄文珠打开锦盒一看,是两枚玉对戒,几支金钗玉簪,两对耳缀,两只玉镯,还有一只玉长命锁,以及若干个造型生动的玉雕小动物挂饰。
“小邺,我成婚的时候,要有玉戒指才行的。”那是天真烂漫穿粉荷绿叶裳的黄文珠歪着头看着边上两脚放在河里荡来荡去的少年。
少年还未长开的五官泛着稚嫩的神采,偏头睥睨她一眼,嘴角翘起,“等我富足了,玉戒指算什么,从头到脚都给你包了!”
少女咯咯地笑了,“你说的啊,我等着!”
“小邺……”黄文珠抱着锦盒,低低地哭了。
当初那个离家出走流落在外的小少爷已经长大,能为自己撑腰了,既是欣慰却也心酸。
“文、文珠……”林大荣摇摇晃晃推开门,洞房花烛夜喝得有些醉,他心里是真高兴啊。
半年前他做生意路过黄家庄,偶然看见蹲在溪边浣纱的少女,清亮的嗓音唱着:“楼倚春江百尺高,烟中还未见归桡,几时期信似江潮?花片片飞风弄蝶,柳阴阴下水平桥,日长才过又今宵。”
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那样子宛如天女一样,林大荣没读过什么书,肚子里墨水少,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少女,总之……真真是好看极了,比那些富家小姐还要好看!
于是回去后的林大荣央着母亲出面向黄老汉提亲,黄文珠一开始没答应这门亲事,而是经过了对这个憨厚的老实人的考验,之后才答应下的。
憨厚的老实人看见自己的新婚妻子哭了,不由得酒醒了好几分,“文珠,谁欺负你了?”
文珠“噗嗤”转笑,嗔了他一眼,“傻大个儿! 谁能欺负我啊?你以后要是敢欺负我,我娘家人要收拾你的。”
林大荣憨憨一笑,搔了搔头,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嗯,我会好好待你的,绝不负你。”
……
人对第一次都有着或浓重或清浅的执著。
初初悸动的心,首次摸到的喜爱的物件,那些书,那对镇纸,在午夜梦回时总是记忆犹新,那些真真存在过,还是只是存于假想中?
眼波浩渺的水岸边,身穿粉荷绿叶裳十三四岁的少女挽着袖子,洁白纤巧的一双柔荑来回搅动着水中轻纱,动作轻柔。面色莹润粉嫩,一双杏眼弯弯,黑色的发丝有几缕俏皮地散落额前,红唇贝齿,浅吟低唱:“照日深红暖见鱼,连溪绿暗晚藏乌,黄童白叟聚睢盱。麋鹿逢人虽未惯,猿猱闻鼓不须呼,归来说与采桑姑。”
那声音,如水上烟柳,缓缓拂风,又似那点水而过的蜻蜓,轻盈飘渺。
顾邺总能轻易回想起自己生平第一次离家出走,夜寐于一株老柳树下醒来时见到的情景。
才刚进顾家没多久的顾邺母子就被仆人冷言冷语,这样一个名门望族的下人能这样狗眼看人低,不就是有人授意的么?
进顾家之前,母亲就告诫过,无论遭遇什么,都不要和他们起冲突,在这里平平安安的就是福。即使如此,顾邺还是觉得委屈。
某天趁着夜色正浓,顾邺从后院翻墙而出,跑出了城外,想要回去找自己的好友,过自己清贫却君子安乐的生活,奈何顾邺方向感不强又加之仍是少年心性,走着走着就被路旁时不时飞来飞去的萤火虫吸引了目光,不知怎的,在一棵老柳树下眠睡。
“小兄弟,怎么睡在这里?这里湿气重,小心着凉。”黄文珠发现柳树下躺着一人,心里有点担忧,看他的样子倒像个小少爷,“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叫什么?我叫黄文珠,喏,我家就在对面。”
清丽良善的女子,嘴角噙笑,杏眼含着关心。
对面是一间矮小寒酸的农舍,这里可以看到大门内,一角堆着农具,院子里晒了些谷子,旁边还圈养了一些鸡鸭,透过栏杆可以啄到附近的谷子。
“我叫顾邺。”
“那我叫你小邺吧?你饿不饿?”黄文珠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馒头递给他。
顾邺拿过馒头就想往嘴里塞,他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没吃东西,饿坏了,蓦地想到什么,没咬下去,“那你呢?”
黄文珠笑得眉眼弯弯,“我还有呢。你吃吧。”
顾邺三口并作两口地将馒头吞下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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