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昌盛之地,则免不了有鱼龙混杂的地方。陈南码头边上依山而泊的巨型船阵便是徽州最大的黑市,称作“不夜城”。顾名思义,市集灯火通明,昼夜不息。这里的买卖往往是上不得台面的交易,大都有赌博性质,如赌石,贩卖古玩、盗取之物、舶来稀奇等。商客中多有异族商贾、江湖人士,毫不按正常套路行事,更不乏权大势大者,官府力不能及,所以黑市自成帮会,负责秩序的维持。条律不多,简而言之即:掩面入市;买卖自愿;不可闹事;货物只要踏入不夜城,便只论真假价钱不论出处,一旦交易成功,买卖双方便再无瓜葛,卖家无须承担货物带来的任何后果;出了不夜城,持货物者是遭官府捉拿还是遭恶人追杀,帮会一概不管。
不夜城虽近在码头,寻常百姓却从不敢踏足。因为黑市偶有纷争,或以江湖规矩处理,或帮会自行清理门户,江面上时有浮尸。百姓望而生怯,觉不夜城里都是大胆狂徒、异族走卒、江洋大盗之类,战战兢兢,恨不得避而远之,但对其中的奇珍异宝却迷之又迷,趋之若鹜。
近日,骆城沸沸扬扬。因为不久前不夜城出了一件罕品,安俾直的画作——《拙荆戏子图》。
安逸,说得好听一点是迁客骚人,说得难听一点是痞子嫖客。岁及冠年,他取字“俾直”,译为:众所周知的直,所谓“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外人都道他自诩廉洁正直、大公无私,但其中的奥秘估摸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人品不敢恭维,但丹青却是一绝,是大周首屈一指的一级注册画师。
从来文人雅士多无聊,事事都爱判个高低上下,倒腾出个名次来。如翰林七贤,按品学排下来依次是:车鹮、郁泱、景鹤、陆鸽、袁鹗、孟鸢、陈酉。安逸虽是第一画师,但架不住情操太低,又早早退出翰林院,寂寂无闻,世人皆以为他放下“屠刀”,所以不在排名之内乃情理之中。再者,入选翰林贤士的才子都品相绝佳,而安逸脸上长有毒疮,烂了好半张脸,只得遮面具示人,从没揭过,面相最差,拉低了整个皇家学府的颜值。据说大周十七年那次雅试,考核的内容是琴棋书画及文章,安逸是倒数第二名,因此被翰林院开除。至于倒数第一名是谁,皇家口密,不得而知。
兹品行不佳,卖相寒碜,不得名列实乃实至名归。然而纵是口碑极烂,安逸却拥有追捧者最多,上至王孙贵胄,下至黎民百姓,凡思春男女无不尊他为闺宝。假以人气排行,拥有无数信男信女的闺宝敢称第二则无人敢称第一。
安逸打骨子放纵不羁,作画也一样,从不追求至善至美,一笔一划、一暗一明,几乎每一个色调都恰到好处,不温不火。然而就是这样随意的挥毫泼墨,落笔时竟浑然天成,细微之处流露真意,反而达成了至善至美。
车鹮曾感叹他:“俾直心中有女人。”这句话并非道安逸心有佳人,而是道所有女子在安逸眼中,都是美好的。
偏偏这种思想龌龊、顽劣低俗的浪子,作画却清高,不论达官显贵踏破多少道门槛求他妙笔,他说不画便是不画,因此结下了不少的仇。
至于为什么说他龌龊低俗,因为他交友不慎。作为翰林学子,从不缺良师益友,而他偏爱市井,逛花街、赏美姬、玩戏班子…在灯红酒绿中结交一挚友,名丁鹭,花街里的说书先生,禁丨书作者。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人一见如故、臭味相投、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惺惺相惜、情不自禁。
举国第一词人景鹤称两人乃“江山之渣滓,社稷之毒瘤”,可见两人荼毒多深。
古有伯牙绝弦,今有采微绝笔。自安逸“与世长辞”,丁鹭便金盆洗手,从此《阴阳构精大观》一书成了他烂尾的绝唱。
两人双双匿市,于百姓而言真真是失了床头读物又丢了春闺画册,惹得思情的人儿眉头蹙出了好几道愁纹。
如今安氏画作重现于江湖,那个丁鹭会不会“活过来”?
信男信女还哪能镇定,喜大普奔,搅得骆城乌烟瘴气。
酒肆中,酒客也津津乐道。
“听说那《拙荆戏子图》是几日前画成的,还没来得及装裱就出手了,只卖五十两!啧啧啧,不知谁这么好福气,撞上了这等彩。”
“画上除了两行思妻的小诗,并无章印落款,我看未必是安俾直真迹。安对画偏执,向来亲自装裱,不喜旁人插手,谁要是碰了他未完成的画,他必将画烧毁。且不说这些不合理,全当他放宽了心,可他的画曾经千金不换,如今岂会为五十两折腰?”
“那幅画经由大师鉴定,实乃安俾直真迹。估摸是画未作成便被盗了去,流入了不夜城。听里头的人说,《拙荆戏子图》几经转卖,如今卖价一千两!这才几天呐!”
“这么说安俾直在骆城?”
“安七年来了无音讯,为何突然出现在骆城?”
“在不在不得而知。我昨日壮了胆子去不夜城探了那副画,啧啧,实在有趣!画中一女子在书房逗黄耳,身穿侍女衣饰,应是哪家丫头,栩栩如生。取名‘拙荆戏子’,实在让人费解,莫不成安俾直的爱妻是一名侍女?而戏子…难不成两人的爱子是一只狗?”
“依安那玩世不恭的性子,娶一名侍女为妻正常。我看‘戏子’的‘子’非指儿女,按生肖来看,子指鼠…”
“哈哈哈,这位兄台,这哪里是逗鼠,按你的意思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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