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捏着那张纸原地愣了愣神儿,终于感受到一点儿“人在屋檐下”的憋屈。
契丹人一手捏着传说中能造神兵的乌金矿,一手扣住了一个他不能见死不救的牛鼻子,这哪里是求和,分明是威胁。
就算乌金矿的真假他李承祚可以不在乎,整个大虞也可以不在乎,但是关于那个牛鼻子……
李承祚毫不意外的更郁闷了一点。
睿王在一边儿瞧着李承祚一会儿阴沉一会儿忧郁的脸色,揣摩了一下,决定趁着皇帝还没显现出什么狂躁的征兆,一口气儿把堵心给他添全了。
“皇兄。”睿王轻声道,“此事……丞相知道吗?”
李承祚原地僵硬得玉树临风,然而桃花眼里那深重的怀疑出卖了他心里没底的事实。
睿王叹了一口气:“皇兄,知道你不爱听,但是臣弟不得不说,无论蒋相知道不知道,或者他怎么知道的,他的判断都是对的——只有和谈一途,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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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溪竹回到府上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发现丰城侯已经找上门儿来了。
等在门房的小厮一看到蒋溪竹回来就慌慌张张地迎了上来,直言侯爷脸色不太好,眼巴巴的奉了老爷夫人的命,在这等着提醒蒋溪竹谨言慎行。
蒋溪竹面无表情,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知道了”,也没有回避的意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进了蒋府前堂。
宋祯大刀阔马地往前厅一坐,吹胡子瞪眼睛,脸色罩了一层厚厚的不悦之气,显然已经怒发冲冠,就等着蒋溪竹来给他一个说法。蒋阁老和夫人也陪坐在一旁,显然已经听说了前因后果,对宋祯这兴师问罪的模样有点儿底气不足,见蒋溪竹绕过回廊就要进门儿,唯恐他一两句顶撞闹得不可开交,隔着老远,就轮番给儿子使眼色。
蒋溪竹对两人的挤眉弄眼视若无睹,径直进得厅来,彬彬有礼地向宋祯问候道:“舅舅,外甥知道您心有怨气,先给您赔过不是,请您消消气,借一步说话。”
宋祯看着蒋溪竹这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就有些来气,可是理智尚存,知道蒋溪竹从来不是什么没分寸的人,听他进得门来又是见礼又是道歉,便能维持着仅剩的那一点儿耐心,顺坡下了这个驴。
宋祯瞥了蒋溪竹一眼,仍旧满面怒容,站起身来,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进了蒋府前堂的屏风后。
蒋溪竹给了蒋阁老夫妇一个“无妨”的眼神儿,示意两人回避,目送二老起身出去,才跟着转了进去。
半晌,宋祯面色发青地从屏风后转出来,脸色仍旧不是什么“和颜悦色”的姿态,却明显没有方才那兴师问罪的嚣张气焰,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整个人都蔫了下去,心不在焉地向蒋阁老和蒋夫人见了个礼,活像有老虎追他一样,慌里慌张地告辞了。
蒋溪竹转出来时,宋祯已经腿脚麻利地走没了影儿,蒋溪竹驻足而望,也只能看见府门口丰城侯马车扬起来的微尘,不知是笑还是叹地摇了摇头,回过神来,就对上了蒋夫人满是疑问的眼神。
“君迟。”蒋夫人迟疑半晌,还是没把到了嘴边儿的话咽回去,皱眉道,“朝廷的事情,母亲自然是不懂,可是……”
蒋溪竹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京城中门阀世家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是想维持就维持的,同样也不是想散就散的,至于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利益与人情交往,就比想象中更复杂一点了。
丰城侯虽然是亲舅舅,但是说到底,更是荣损与共一条船上的客。
更何况在很多人以那不明所以的目光看来,丰城侯是得罪不得的——丰城侯的嫡长女宋璎珞被皇帝钦点入宫,要知道,皇帝荒唐胡闹不肯立后已经闹出了八仙过海一样的神通,强迫是强迫不出结果的。如今却突然封了贵妃,不说别的,光凭这一点,丰城侯就足够在京城里横着走。
蒋溪竹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有截口打断蒋夫人,只是听她说完,才安抚地笑了一笑:“母亲多虑了。事出紧急,儿子得知消息的时候并不早,没来得及知会舅舅,如今已经和舅舅互通有无,他会理解的。”
“这样最好。”蒋夫人不无担心的点点头,面色还是不算舒展,不要怪娘多嘴,“前些日子,皇上遇刺的事……是不是和这也有关系?”
蒋溪竹笑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挽过蒋夫人的胳膊,与她相携而行:“母亲,很多事情不是您看到的那样……儿子送您回房。”
蒋溪竹的声音很轻,他自己却不知道是说给蒋夫人听,还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蒋府的回廊寂静,深宅大院,行人走过都能听见沙沙的脚步声。
契丹和谈之事他确实比丰城侯等人早知道了片刻,可是他方才说与蒋夫人的“表面之事”,却不是这一件。
尚在不久之前,他还是那个清高自傲的丞相,自以为凭一己之力能掌控这翻覆的朝局,而如今方才知道,自负能干的另一个意思,就是无知——就像宋祯全然不知道契丹人手中捏着的把柄一样,他也完全没有想到,那个他自以为了解至深的李承祚,完全有另外一副面孔。
那嬉笑怒骂匆匆而过的岁月仿佛突然之间没有了真实之感,朦朦胧胧雾里看花,仿佛一场有悲有喜的旧梦,曾经的坚持成痴,曾经的抱负成空,他除了粉饰太平若无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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