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暮色也来得快,一眨眼功夫竟是细雨坌并,残阳如血。小皇帝带她来的地方本就是宫中极为幽蔚僻静之地,温子衿连声呼叫四下寻找,如何也不见一个宫人婢子。心头一急,碎碎莲步便似踩乱了拍子,一不留神就被突起的一个土埂绊了一跤。
温子衿从积水的泥洼里跪坐起身,埋头看着破皮出血、满沾秽物的掌心,再联想到自己这番狼狈境遇皆是因为遭了未来夫君的戏耍,益发觉得委屈不已,秀鼻一酸当即止不住地落下泪来。
凉风骤起,穿梭过被雨涤得净了的枝梢,带起一片细碎如泣的响动。距她三五步处一团也道不上名来的花枝体态窈窕,迎风轻颤。自己曲解臆想,再加之先前杞昭还拿那些荒宫里的冤魂游鬼吓唬她,便越看越似有个女人坐在那里呜呜咽咽地哭。
本该是教人寒入肌骨的骇人景致,可温子衿却忽感心头一酸。
自她记事起,总能看见一个一袭素衫的美丽女子或独坐小窗暗自垂泪,或对镜梳妆黯然神伤。然而每当盼得夫君归来,她就收拾起眉目间的愁怏之色,扮上一脸殷切温存的笑意。那个女人玉叶金枝、温柔雅致,却一生怀揣倾慕而又心如荒丘地隔帘听曲,至死不受丈夫的宠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那不是屏后的文君,也不是窥帘的贾氏,而是她的母亲。
她也知道,自己的父亲待母亲并不是不好,府里的锦衣罗带,膏粱厚味一概不少,只是终究太过疏离客套。母亲的病逝像一道堑,从此横亘在了心怀怨怼的她与父亲之间,温子衿自始至终都不太愿意亲近温商尧,反而打小喜欢二叔温羽徵。
往事历历在目,心头的悲戚愈加浓了,化成了颊边如何也拭不尽的泪。忽而听得耳旁轻轻灵灵仿佛环佩摇曳之声,抬头一看,原是一只梅花雀。她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鸟儿,毛羽艳得像是息妫溅出的血,衬得天边斜阳也黯淡了些,茫然无措间竟大起胆子随它没入一片荒榛之中。
那鸟儿极通人性,一面喁喁细语,一面翙翙而飞。每当温子衿以为自己跟得丢了、快寻不见它的时候又总能在哪里的枝上看见一点艳红。
浑然不觉自己脚上只有了一只鞋,还有一只早不知掉在哪里。待跟着那只梅花雀过了一片丛生草木,“合卺宫”三个大字赫然眼前。方才想起,往日里听身旁的丫头奴才们拾掇闲话,这个地方似乎是住了一个谁的。
朱门半掩,裙裾带污却不掩天姿秀色的少女推门而入——恍如临身氲氲仙境,眼前景象美得令她蓦然心惊。鸟雀此唱彼和,桃枝鳞萃比栉,正是花开最闹时辰。
落日余晖尚有余光,一年轻男子正坐于桃花树下垂眸读书。面庞白皙晶莹,如纨如玉,更似一斝清醴能透出照人的光来。再细看其眉眼口鼻,不过分秾赤,亦不过分淡素,以一声“美丽绝伦”来形容竟不为过。便在温子衿眼里,样貌这般出众的,这世间只有自己的二叔一人。
十指轻捧绢册,那男子闻声抬起眼眸——这一眼对视,那坠得正急的日头好似也霎然归于阖然不动。看见一个湿了半透浑身带泥的黄毛丫头立于眼前,似乎毫不惊讶。掌心向上手轻抬,那只漂亮煞了的梅花雀便飞落于他的指间,杞晗轻轻一笑,“谁能料想,昔日丁点大小的女娃儿,如今竟已出落得这般婷娉姣好!”
“你是……”
让手中梅花雀飞了去,杞晗伸手作一比划,又是一笑道,“你我初见于儿时,那时你才不过比这案子高出一些。”
从杞昭那里得来的不快须臾去了个干净,回忆起旧日竹马时光的温子衿顾不得自身狼狈,早是羞赧笑起,“我记得了,记得了!你是晗哥哥!”
还寒天气,日头跌宕得早,不过多少时候已是天色深浓夜雾徐降。
甘棠殿那厢眼见太后即将开筵,也未见温子衿回来,竟有几个温姓女眷偷偷举帕揾泪。温氏兄弟皆列座殿内,温商尧仍神色自若地捧盏饮茶,倒是温羽徵俊眉深蹙,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踱步几个来回。若非姑祖母与兄长俱在身侧,只怕就要向天子发难。
杞昭寡淡着一张脸,全不在意地挑起两道眉,只说是她自己走丢的,与朕何干?
命宫里的侍卫亲军一处不准落下地去寻,温大将军也再坐不住,自领了一队人马离了甘棠殿。
杂沓蹄声响于廊桥台榭、林间湖畔,听得一队侍卫前来回禀,说在合卺宫外的林子里发现了一只绣花鞋。温子衿天生莲足,将那只精巧的鞋子掌在手里,温羽徵一眼即认了出来。他一声呵斥:“既是在合卺宫附近看见,如何不马上去寻?”
那侍卫慌张回禀道:“卑职几人去合卺宫问过,佋王说并未见过小姐。还说若是大将军不信,不妨亲自前去一探。”
温羽徵轻眯眼眸,略作一番思索后,忽而振鞭而去,对身后侍卫亲军们扬声道:“不必跟来了。”
几颗星子浮于当空,还未纵马飞鞍近得那几近废弃的合卺宫,拂面夜风轻撩之处,便露出了早已落满尘灰的记忆一隅。
他依稀想起与简杞晗头一回相见之时,自己才不过十二、三岁光景。萧贵妃酷爱桃花,赏玩之余,还折了一枝放于儿子手里。那枝桃花在风里一动一动,冲早已双目圆瞠灵魂出窍于一旁的漂亮少年频频点头,许是因为被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仙童擎在手中,也瞬间沾染了灵气。
现在回想起来,那日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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