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泼辣的县令千金,这客栈如此偏僻,竟然也能找上门来。一个黄花大闺女尚未出嫁,跑到这距安阳这么远的地方来,不得不说县令对她是多么溺爱,这中间也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财力帮忙搜寻,其中怕是少不了白家的功劳。
我只略注意门口的动静,便自顾自地洗漱去了。洗漱完坐在正厅吃着白春礼做的冬笋腊肉粥,顺带喝几口岩茶。耳朵又不受控制搜寻着门口的声音。二人纠缠良久,哪知那姑娘拎着一大袋行李走了进来,她将包袱堆在我吃饭的桌子上,我不悦地皱皱眉:“客官这是要住店?”
“是,本姑娘听说他在你这儿做杂役,他不跟我回安阳,我就住在这,省的他跑了。”说着手就指向白春礼,白春礼一副犬崽模样,眼泪汪汪的看向我。
许是这一月受他冷落教我恼火,我起了看他好戏的心思:“这简单,小店有钱便可住宿。”
“钱本姑娘有的是,掌柜的只管安排间上房给我。”
言罢只见白春礼的脸上霎时一阵白,霎时一阵青。我笑了笑,安排好住店事宜后,便转身进了内房。
十、 春意
白春礼虽刻意与我拉开距离,却舍不得一走了之,死乞白赖在我这住到了开春,那县令的千金孙岫云,并上一众随从们,自然也是留在此地。
眼瞧着囤粮都要被一干人等吃光,才等来冰消雪融一遭,万物暗自蓄力迎接新生。
天转暖和的第一日,孙岫云便同仆从们上街置办吃食与日常用具等等。我则坐在柜台前对账,手里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有明着给白春礼等算的,也有人皮生意的暗账。正烦恼白春礼在此地久驻散了我许多生意,他的声音温温吞吞地传来,我乜眼看他缩在桌子一隅,嘴里念的是: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见我望向他,他笑得温润。
我的客栈大大小小节日都过,唯独不过年初一。
承景帝在位,正要到万兆年,年前我被参了折子,收押入狱。
钟崖处处针对我,他扳倒我,圣上交给他处理我温家一案。
年初一,举国欢庆之际。我在牢中已经待了数日,大牢很是阴冷潮湿,窗外的雪偶有飘进来,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几日都不消融。
牢房虽然地处偏僻又有重兵把守,但还是能远远地听见鞭炮声,祝福声。甚至连监管牢房的牢头,脾气都比平日好,还在各牢房前放了一碗酒。我伸手捧起酒碗,一口口抿着,这是个驱寒的好物什,不管怎么说,我得留条命再与家人见一面。
牢房尽头传来开门的声音。
冷风呼啸着灌了进来,门口的声音越发嘈杂。传来牢头一贯的驱赶声:“去去去,一个个比驴还慢,快点走!”
“大哥!”
一声疾呼,那是我胞妹知辛的声音。
我愣了愣,手里一个不稳,酒碗滚落到地上,磕碎了碗边,酒撒了一地。
逆光的方向,看不真切东西,似乎是人影儿想冲到我这头来,却被牢头扯住了锁链。
“知辛,莫怕,很快我们就能出去了。”我安慰道。
“左儿,为娘信你!”
“娘,会没事的。”
“左儿,娘信你不是佞臣。”在娘的心中,清誉比性命更重要。
——可惜到如今,温知左此人,都仍然是祸国殃民的佞臣。
他们由牢头牵引着走向我的牢房。胞弟温傲,以及我父母双亲,甚至我府上的侍从,寒冬腊月,一个个都只穿着单薄的囚服,有些与我关押在一起,有些则关押在临近的牢房中。他们看着我的眼神,有不安的,有愤怒的,有憎恶的,不一而同。我在官场中浮沉多年,自然知道这一次大势已去,我们不过是是帝王权术的踏脚石,终究要为了皇权,丢掉性命。不管是甚么目的,君要臣死,我等性命就如同草芥了。
除我被钟崖折磨得不人不鬼,其余老老少少共百四十八人,问罪斩首,抛尸荒野。
只弟温傲,妹知辛,执念过重未曾投胎转世。
我寻过他们很多次,正是梨蕊大婚那日,我撞见温傲,远远看见一众大小鬼怪在凉亭喝酒,有些手里还攥着赴宴的邀请。那些鬼怪我认得,都是被我参了本子下场凄惨的官员。
“温知左可真能装,本官生前也一直看他不顺眼,把我们一众官员都不放在眼里,结果做出来的勾当比我们还恶心。”
“元大人所言极是,想那温知左当年不过一个黄口小儿,却平步青云,皇帝对他那般器重,不定是使了什么招数魅惑皇帝。”
“他就是灾祸,管家说当年母亲生他的时候,大半边的天都红了,当时可正下着雨。后来也是他,连累我们入狱,死后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
“母亲当年还相信他为人正直,如今他做那人皮生意,真是叫我又恨他又恶心他。”
听罢温傲一席话,如剥皮刮骨,寒痛难当。
我自是不再听墙角,默默离去。
从踏进大牢那一刻到如今,春节,就成为最大的讽刺。
只是我胞妹,不知又去何处寻得。
心绪混乱,浑浑噩噩算着账,转眼到了黄昏。
“劳烦,掌柜的在吗?”
我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夕阳映照下,来人的轮廓都模糊了许多,看着竟十分不真实。但那声音,那容貌,叫我欣喜,叫我心惊。
来人一身浅红色的流云纹印花布衫,套了一件紫色的轻纱,有些地方被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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