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梦中的挣扎闷油瓶往往比我更早知道,但是我最后一次惊醒时,明显感觉有些地方不太一样。
他迟了几秒才来看我的情况,眉宇之间带着一种我之前熟悉的疏离,就是他第一次格盘后的那种疏远和迷惑,但只是一闪而过。
等我喘匀气再看,他的表情就又恢复了。
我问他是怎么回事,心中担心他的失魂症已经提前发作,或者说现在就是预兆。闷油瓶的病对我来说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毁掉我现在已经得到的一切东西。
我不想把它称之为幸福,但总也是美好的,我不愿意失去的东西。
“小哥,你这样我也睡不着,到底怎么了?”我问。
闷油瓶捏住了自己的额头,过了好一会才说:“我‘想’起来一些东西。”
他之前提过,自己的记忆和思维其实和普通人非常不一样,他说的这个记忆,未必是属于他的记忆,只是出现在脑子里的时候,仿佛亲历过一样。
我知道这个概念叫清醒梦,但还是没法理解他的形容词,闷油瓶实在不是个适合讲述的人,我只能推测,他的梦境和我嗑蛇毒的幻觉类似。
“如果觉得难受,就不要想了,”我担心道,“你的‘记忆’如果都是碎片式的,数量越多对大脑的负荷越大。”
这其实也是我的私心,看到他脸色铁青,我甚至有一瞬间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觉得他重新变成一张白纸也是好事。
最好把童年的那些事情也都忘了,干干净净地忘记我们所有人。
这样我就可以跟他说,你是一个普通的病人,从现在开始,你要做的事就是好好休息。
闷油瓶看了看我,告诉我说,其实不能算是想起,而是他做了一个梦。
他基本上就是在门后睡了整七年,对于做梦是毫不陌生的,然而刚刚的那个,是非常特殊的一个梦。
我意识到他在对我说一些关键的信息,彻底清醒了过来。
“之前你说过,梦到的事情,你也把它归为‘记忆’?”我道,“可是人脑做梦往往千奇百怪,你要如何判断哪些是需要用到的,哪些没有意义?”
闷油瓶解释道:“我和你,对于‘想’的定义并不一样。”
他解释了一下,但实在晦涩,我只能用自己的话来整理出来:就像即视感,你可能梦里经历过类似的情节,但在现实中,你未必能马上把自己做过这么一个梦回忆起来。普通人只会觉得“这里也许是这样”或者“这里是不是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而闷油瓶往往记得全部情节发展,能够“想”起来,就像是真正的记忆一样。
“是小时候的训练。”闷油瓶告诉我。
清醒梦确实可以人为控制,甚至有专门的药物,不过这种梦做多了人的精神肯定垮掉,张家的睡眠法没把闷油瓶弄成脑残,也是一个奇迹。
天授艺人关于《格萨尔王传》的传颂,也是先在梦中如同亲身经历,然后把故事讲出来。他们做天授梦前往往大字不识,昏迷个几天后再醒过来,就变成了滔滔不绝的唱诗人。
我问闷油瓶是不是跟这个差不多,他想了一下说有些类似,但是他的“梦”更多,而且只有看到某些外物时,才能“想”起来。
我在翻德仁的笔录时已经注意到了,闷油瓶说的外物,就比如那卷经卷,寺庙天井中的星辰排列,还有门口的大香炉……再往前推,还有西沙海底墓中的机关,以及那颗让他病发的巨型蜂窝煤。
“所以,你在那颗天石里,其实是见到了让你‘想’起什么的关键物品?这个记忆刺激得你病发了?”我问。
闷油瓶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点了点头。
我有些不敢再问下去,因为他刚刚的表情和在蛇沼那时一模一样,而“没有时间了”他三天前刚说过。
“你看到什么了?”我咬了咬牙还是问了,“你刚才梦到的,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
“最不愿意面对的真相。”闷油瓶道,看我是真的不想再睡了,就把地上的军大衣捡了起来,两个人一起披上。
“汪家人也开始做梦,说明真的没有时间了。”他喃喃道。
随后闷油瓶为我讲述了几个故事,我们挨靠着彼此,酥油茶从热放到冷,足足说了两个小时。我这辈子从没听过闷油瓶说这么多的话,他诡异故事一样的梦,或者说梦一样的故事,我现在完整的记述下来。
其中几个小故事,是我已经解开谜底的——完全直白的叙述,用了比喻的说法。蛇王国里的蛇,不能触摸到一块石头,摸到后就不再是“蛇”,隐喻人类用诱饵开采蛇矿,我在这里不再赘述。
世界上再也没有德仁这样的角色,虽然我还不是一个喇嘛,但暂且由我,来做最后一任起灵人的倾听者。
属于张起灵的梦境。
*友情提示,关于蛇王国之前已经写过了,如果你没印象可以重看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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