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然毕竟没有食言,他将我平安的送入了皇城。
一到城门边便遇上了太子派出寻我的兵士,上了马车后,聂然亦蹬上一匹马,随同大队一路护我。
直到宫门前,他恭谨的在马车外同我施礼,说国子监授课的时辰已到,很遗憾不能陪同我进宫了。
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他是要回去收拾细软跑路的架势。
却还是应允了。
实则我是累坏了,硬生生撑到东宫殿前才放松紧绷的身体——毫无悬念的昏睡过去。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依这频率看也许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上一回为了陆陵君的案子昏迷了三日,所幸这回遍体鳞伤,只睡个小半天我就被自己疼醒了。
之所以谓此是件幸事……委实是眼下这等时局,稍作懈怠不知又要酿成何样的后果。
我清醒时见太子靠坐在床边,榻旁摆放着厚厚一叠奏折,而他手中也执着一本,怀中拢着暖手炉,耷着脑袋,正打着盹儿。
我心头一暖,忽然间有些想哭。
好多回从危难边缘醒来,陪伴在我身侧的,总是这个太子弟弟。
其实他从小就因身体荏弱而被忽视,在众多兄弟姐妹中,他既不聪明更不算机灵,打从我记事起,他就喜欢黏着我跟在我身后跑,那么小,那么笨,身体还很糟糕,不是天寒地冻时节也总抱着个暖炉。
后来长大了,阴差阳错的被送上储君这个位置,以为能够成熟起来,结果依旧喜欢对我耍赖,每看到他一回,都恨不得掐他一通才解气。
可如今,这世上待我不离不弃之人,也只有他了。
却不知,又能见上他多少回。
我这般想着,看着,只看得眼中模糊成雾,雾化成水,然后在滑落时看到太子弟弟睁开眼,静静的望着我。
他没有如往常一般发着脾气数落着我的不是,更未以打趣转移我的注意力安抚我的情绪,屋中烛火昏黄跳动,我回视着他,看着他瞳色由浅转浓。
不知为何,我竟被太子弟弟这静谧的眼神瞅得有些紧张了。
过了不知多久,他开口道:“皇姐,从今往后,不要再去承担那些本该是我要承担的事了。”
“太子……”
“是,我是太子。但皇姐你,却总忘了我是太子,才会一次又一次的让自己陷入险境。”他沉声道,“我绝对,绝对不会再让皇姐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了。”
我勉强的笑了笑,“大惊小怪,我只不过是受了点皮肉伤……”
“若是我呢!”太子打断了我的话,“若受伤的是我,若为了守住兵符跳崖的人是我,若中了忘魂散命不久矣之人是我,敢问皇姐……作何感想?”
我心一惊,然后太子的嘴唇开开合合道:“皇姐若便这般去了,可曾想过我的心情?”太子深深望着我,不笑不怒,“自此刻起,不管皇姐说什么,景宴,必要救你性命!”
他的话中隐隐透着一种豁出去的意味,我太过清楚这忘魂散的厉害,当年煦方中毒时青姑救他情形乃我亲眼所见,青姑曾道,除非下毒之人肯说出配药秘方,否则希望渺茫,而时至今日,若还奢求活命,唯有听任下毒之人的摆布。
我一时间顾不得问他从何得知这些,忍不住一捶床板斥道:“你是我大庆的储君,是未来的天子!若为这等小事便废了国本,如何对得起父皇对你的寄托与厚望!”
太子道:“监国公主就是用来巩固朝局的牺牲品么?你以为你事必躬亲舍己为人便是为我好,为父皇好么?你可知两年前,父皇是为何大病卧床?是因为你!是因为他得知你坠崖身亡,悲痛难忍才令旧疾复发,自此一倒不起的!”
我的呼吸,一时之间停滞了。
父皇,是因为我,才大病不起的……
是因为我……
我居然从不知情!
太子说完那话立刻便后悔了,他见我微微发颤,面色一变,忙握住我的手,“皇姐,是我一时情急说错了,父皇,父皇他一直龙体有恙,不是你的错……”
我咬紧牙关,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情不自禁的战栗。只听太子道:“是我见皇姐回宫,听闻太医说你中了剧毒,一怒下就招来聂然盘问,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我又在你府邸中搜到了你给我写的遗书,当真是害怕之至,皇姐,若非因为我,是我无用累你至此,我……”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由着自己的心沉入更黑暗的深渊中,然后蔓延,侵蚀。
“皇姐?”太子小心翼翼的开口。
我仰着头,望着窗外星空,静默许久,道:“我想去看看父皇。”
宫灯如昼,烛火摇曳,燃得正旺。
父皇依旧沉睡不醒。
我趴坐在他的床边,安安静静的瞧着他,这才发觉父皇的脸上不知自何时起又多出这么多皱纹,原来一动不动的卧床昏迷,岁月仍然会无情的在天子的面孔上刻上痕迹啊。
父皇一身戎马,驰骋沙场,年轻时的丰神英姿不知令多少绝色佳人倾倒,小时候最喜欢便是偷偷躲在角落看父皇上朝,那凛凛威严浑然天成,每每想到这帝王是我父亲,便不由沾沾窃喜。
父皇自小便极是偏宠我。
第一次学写字,第一次学骑马,甚至第一次学射箭,他都是我第一个“先生”。
大哥萧景岚曾羡慕的同我道:“小妹,父皇是天下臣民的父皇,却给了你寻常人家最平实的父爱。”
此番回想,当真是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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