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堂大笑,图春低着头吃菜,小姑妈笑着把手机架在了自己面前,坐下了,大家纷纷举杯,动筷子。一盘刀鱼上来,大姑妈转到了图春面前,说:“浩浩吃呐,倷最欢喜吃刀鱼啧。”
她问了句:“倷帮顾筠啊联系了架?”(你和顾筠还联系吗?)
小姑妈抢着说:“弗来气啧!啊尴尬,啊是啊浩浩?”(不来往了!也尴尬,是不是啊浩浩?)
大姑妈笑了笑,方亮说:“不来往也好,浩浩肉食动物,一顿没有吃肉,五月份没得吃刀鱼,十月份没得吃大闸蟹,他不行的。”
王茜笑了,说:“别人喜欢吃什么你倒蛮清楚的。”
方亮道:“她微信上天天求神拜佛啊。”
图春放下了筷子,看着方亮,说:“去年她也来了,她吃鱼肉的。”
方亮哈哈笑:“哦,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图春皱了皱眉,没有响,喝了两口莼菜汤,他放下了勺子,说:“我出去抽根烟,你们慢慢吃。”
他站起来,没人接话,也没人出声了。图春走了出去。
图春去了酒店外面吃香烟,他吃了半根,方亮出来了,他也点烟,和图春一抬香烟,一昂下巴,道:“倷帮顾筠弗会是因为……”(你和顾筠不会是因为……)
图春说:“我帮顾筠蒙呗啥。”(我和顾筠没什么。)
方亮点了点头,又道:“格么刚刚……”(那刚刚……)
“蒙呗啥。”(没什么。)
方亮笑着说:”我噻来想呀,总弗会因为我瞎讲顾筠欢喜吃点啥,弗欢喜吃点啥倷噻动气吧!“(我就在想啊,不会因为我胡说顾筠喜欢吃点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你就生气吧!)
图春把烟送到嘴边,撇过头,没有响。方亮弹弹烟灰,道:“年纪轻轻噻格馕信佛啊啥格,总归裹着有点……馕夯讲呐,恩哆屋里啊蒙呗啥宁生啥格大毛病,恩倷自家么身体啊蛮好……”
(年纪轻轻就这么信佛,总觉得有点……怎么说,她家里也没什么人生了什么大病,她自己身体也挺好……)
图春狠狠抽了口烟,盯住了方亮:“阿弗是只有屋里有人生毛病,自家身体弗好再好去信佛。”(也不是只有家里有人生了病,自己身体不好才能去信佛。)
方亮怔了瞬,挤出个笑,没有响。
图春继续道:“有点信仰总归比啥么什噻啡相信要好。”(有点信仰总比什么都不信要好。)
方亮牵牵嘴角:“我先进去啧啊。”(我先进去了啊。)
图春转过身,没回话。他吃完一根烟,又点了一根,图庆发来短信问他怎么不进去,图春也没理会,他接连吃了三根烟,穿过马路,去对面的便利店买了只蛋筒,坐在店里吃了大半只,然后,他拦了辆出租车去了客运站。
图春自己搭客车回了苏州。
晚上,他做梦了。
他梦到狄秋。
天地间只他一人的狄秋。
天和地在流动,一个向前翻涌,一个向后蔓延。
狄秋是它们的交汇,它们的中心。他的身形有一瞬很迷你,极微缩,葡萄籽那样的一粒,下一秒又变得巨大,眼睛像深潭,鼻子像高峰,嘴巴像峡谷,中间藏着一道深深的沟壑。他的头发铺开来,有天空那么广,他的身体就是无数的山山水水,悬崖峭壁,仙林秘境。人望着他,望久了,会迷失,会晕头转向,会粉身碎骨,会变成一把灰,一抔齑粉,再不存在了,再没什么自己了,什么都没了。
图春惊醒了,他坐起来,他捂着脸,眼睛适应了会儿黑暗才逐渐能看清眼前的书桌,衣柜,窗帘,地板,还有墙上一张《2001太空漫游》的海报。图春转过去,他还看到躺在他身畔的邵蓁,邵蓁的五官不太清楚,被子隆起,盖住他的身体。他有规律地呼吸着,静静地睡着。图春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了厨房。
图春在厨房里吃香烟。天亮得一天比一天提前,五点半时,厨房窗外就透出了青蓝的曦色。麻雀叫了几声,图春开了点窗,一丝冷风吹进来,他搓搓手,用电水壶接了点水煮热水。
水过了好一阵才开,图春从柜子里拿杯子的时候,邵蓁从卧室里出来了,天亮透了,邵蓁伸着懒腰,揉着眼睛找到了图春,和他道:“已经起了啊?那准备准备我们等下就走吧,我怕路上堵车,庐山毕竟也算旅游胜地。”
图春点了点头,他往杯子里倒热水。
邵蓁看着他:“你不去刷牙洗脸吗?”
图春说:“等我喝完这杯水吧。”他打开了冰箱,邵蓁在旁问他:“昨天去张家港吃饭怎么了?和你爸吵架了?所以失眠了?”
图春在冰箱里找了一大圈:“没矿泉水了?”
邵蓁说:“哦,昨天喝完了,我忘记买了。”
说着,他转身走开了,图春看看他,关上了冰箱,又点了根烟,低头盯着那还在冒热气的水杯看着。浴室里传来水声,屋子里到处都是脚步声,各种各样的摩擦声,骚动声。邵蓁很快就穿戴整齐,拖着个行李箱从卧室出来了,他看到图春,不由睁大了眼睛:“你不去刷牙洗脸?都要六点半了,怎么又点了根烟啊?”
图春笑笑,说:“水还有点烫。”
邵蓁不悦道:“路上买矿泉水喝吧,再不走真的赶不及了,我和我爸说好午饭的时候到的。”他忽而松开了行李箱,紧盯着图春:“还是你不想去?”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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