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锷忽然之间冷汗淌下,他意在指旁人是“陪臣”,却忘记了他自己也是陪臣。萧尚醴柔声道:“还请丞相代寡人分辨,大楚政从谁出,丞相执国命,又可保几世不失?”
高锷不敢接“丞相执国命”那一问,只道:“大楚……朝政自是从陛下出。”
却听天子道:“好!”那一声如切金碎玉,掷地有声。萧尚醴环视群臣,道:“政既由寡人出,诸卿待寡人决断就是。”
朝臣不敢再争,三日后,天子下罪己诏。萧尚醴当朝道:“‘邦之杌隉,曰由一人。邦之荣怀,亦尚一人之庆。’”国若覆灭,是国君之罪;国若兴盛,是国君有德。一国兴衰,系在国君一身。所以国君应当规行矩步,谨言慎行,防微杜渐,为万民表率,不可有一丝差错。此番佩饰之误,是内侍之罪,也是他不明不察。若他在处理朝政时也这般不明不察,势必为大楚子民带来灾祸。
他在祭祀之时的失误应按不敬处置,判处徒刑一年。依楚律可以赎金代罪,不可动用国库财物,而是开启私库,取铜二十斤抵罪,此外又取赎金为内侍赎命。
第97章
改礼服制度以“天子犯法,亦可论罪”作结,半月后,又大改祭祀。所谓国家大事,在祀与戎,祭祀与征战是国家的根本大事。
李壑上书请求改祭祀,楚帝降旨,在祭祀大礼中加入农桑礼。农礼指昔日周天子每年主祭的亲耕礼,桑礼指周王后主祭的亲蚕礼。楚国本为诸侯国,祭祀农桑是天子与王后的职责,诸侯和命妇只是陪祭而已,所以楚国如其他诸侯国一般将祭祀宗庙放在祭祀大礼的第一位。李壑受命改祭祀大礼,修改后,竟将农桑礼列为祭祀大礼第一,祭宗庙反倒成为第二。
高锷心知,宗伯李壑背后是萧尚醴,却不知萧尚醴想做什么,所以默然不语。唯高锷之命是从的朝臣只觉此时已到生死攸关之时,若不压下李壑一方,只怕朝中再无他们存身之地。因此集结成党,驳斥修改后的祭祀大礼。新祭祀礼的争议很快波及群臣,本来置身事外的朝臣也被大势裹挟,不得不择定一个立场,高锷却出乎意料地不置一词,只当年纪老迈,耳目不聪。他的心思在揣测君心上,改祭祀大礼,这位陛下究竟想要什么?
萧尚醴端肃高坐,额带覆盖伤痕,如若可以,他连容貌也不愿示于人前。过分冶丽,难免有失威严。他深知自己的美貌反倒成为不足,临朝时从不多言,更不曾笑过。初践祚时群臣虽然不敢轻视他,也暗道当时年仅弱冠的楚帝是绝色美人。侍奉他三年之后,却连见到他的美色都心生惧意。
直到此时,朝上御史中丞道:“宗庙于国最重,若陛下以农桑礼凌驾于祭祀宗庙之上,臣请一死!”
萧尚醴忽而一笑。高锷目光阴沉,深深地低下头。萧尚醴道:“拖下去,廷杖二十。”
朝上遽然一静,许多人不由自主望向高锷,高锷只得下拜,缓慢道:“敢问陛下,御史中丞言事,何罪之有?”
萧尚醴道:“以死胁迫君父,可谓无罪?”高锷不得不退一步,这垂垂老矣的龙钟老人伏地叩首道:“恳请陛下三思,‘刑不上大夫’,御史中丞位尊,岂可用廷杖之刑轻侮?”刑不上大夫不是大夫犯罪也能免于刑罚,而是大夫如犯重罪,应隐蔽处置,纵是死罪,也应勒令其自裁,而不是诛杀示众。当廷杖责,国体何存?
萧尚醴道:“法,可责天子。刑,却不上大夫?”法已经责过天子,祭典上的轻微疏失,天子尚且要下诏罪己,罚铜赎罪。天子之尊,尚且要被法令责难,让天下人共睹,区区大夫,莫非比天子更尊贵?
他当时自罪,就是为今日绝群臣后路!刑不上大夫再不能维护朝臣,一旦行差踏错,不仅要遭受刑罚,竟连颜面也不能保全。晴天霹雳无声炸响,高锷苍老的手背青筋现出,他看清了萧尚醴的目的。将祭典中农桑礼放在祭宗庙之前,是重民;廷杖朝臣,是轻官吏。
当朝丞相犹如一息之间衰老十岁,群臣俯首,只当他也心灰意懒,任甲胄卫士拖走御史中丞施以杖责。杖刑还未开始,却如同有一次次击打打在朝臣身上。
朝堂上阒静无声,以至于双佩鸣击声声可闻。天子起身行下,仪容盛大,步履庄重,一步一声玉鸣,径直走到高锷面前,扶起他的手臂,道:“天子之命,从无儿戏。但此次有丞相为其缓颊,姑且念其初犯,改廷杖二十为十。——丞相劳苦功高,还望珍重身体,勿为此等事体伤怀。”
高锷如被蛇咬,却还要作出诚惶诚恐、感激涕零之态。那是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的筹谋,征辟李壑授为宗伯,高锷固然知道他是那位已故的昭怀太子妃辜浣的老师,却也没有对“宗伯”这掌管礼法祭祀的职位上心。一个宗伯能翻出什么浪?及至他奉那位陛下的命改服制,高锷也不觉有异。那陛下十七为监国太子,弱冠践祚,如今才二十三岁,建下并越入楚的奇功,自然少不了少年心性要炫耀一番,加上他本就是周朝虞氏帝姬之子,周室后人,处处向昔日周天子看齐也无可厚非。
谁料到改服制后就是自罪,自罪后就是借改祭祀大礼廷杖朝臣。每一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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