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看着镜子。
镜子中的人眼角泛红, 头发好长时间没有剪,快要遮挡住眼睛,鼻骨挺拔, 有着不太明显的双眼皮,下巴较以前瘦削许多。他伸手摸向镜子,恍惚间,镜中的人似乎变了个模样。
他穿着款式有些老的格子马甲, 是谢楚最开始见到他时穿的那件。苏维安好像不会老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 还停留在最初的模样。他笑了起来,伸手触碰着谢楚的指尖,柔声道:“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
谢楚鼻尖有些酸, 他一直认为自己被苏维安欺骗了。
苏维安劝他去章思俨身边,一步步引他走向死亡的圈套,让他心甘情愿放弃生命,可现在他还活着, 并且开始有了求生欲,当他历经生死,才明白放弃生命是一件多么懦弱的事情。
世上已经没有谁可以将他打倒,除了他自己。
“要耐心等待。”苏维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他无处不在。
“你没有骗我是吗?”谢楚开始追问:“你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了,是吗?”
以前的他不肯治病,不肯吃药,在郁家兄弟对郁宝的关怀中,无数次想过要一了百了,他把自己关在卫生间反锁上门,用可以看到的尖利物品割自己的手腕、胳膊,碎掉的瓷杯,砸坏的玻璃,血管就在那里,只要被割开,鲜血流尽,一切都会终结。不该出生的孩子被上帝收回生命,在人间短暂的停留后终于回到了那里。
那才是他向往的——无拘无束的自由。
谢楚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眼看着自己那昭示着没出息的泪一滴滴砸在光滑瓷面上,二十多年走过,一切只有他自己。没有人希望他活着,从来都没有人希望他活下去,他站在海面上的礁石,触目是无尽的海面,日夜提心吊胆,要独自承担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的海浪。
他是一个不该出现的错误,是为母亲带来灾难的祸星,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死,因为他的存在对他人毫无意义。
没有人觉得他重要。
没有人喜欢。
也不会有人会为失去他而感到任何的悲伤——
他太累了,快要撑不下去了。
外部世界将他挤压得喘不过气,而他也无时无刻不在谴责自己。他所追求的东西违背道德,他找不到自己的底线在哪里……放弃吧,他对自己说,没人会在意你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苏维安对他说,他有办法。
当初他跳下高架桥,以为苏维安是想骗他去死,而现在冷静下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一直把苏维安当成是自己的人生导师一样,他心智成熟,也会稳定其他人格,谢楚知道他代替自己承担了诸多苦难,他是爱自己的。
在万物初始,心脏被柔软的包裹起来,当幼小的心灵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母亲的冷漠和病态癫狂、以及另一道暗中窥视的目光,弱小而无助的孩子只能躲在箱子里获取仅剩的安全感。
箱子也不安全。
当他对这个世界愈发绝望,心被磨成坚硬的岩石,唯一留下的一丁点对世界的热爱和期待被掩埋,历经了数年磨难,挨过寒霜雪雨年年如此,仍旧保持着赤子之心的一角,无比柔软。那一点点希望的火光无数次面临熄灭,终究被人保存完好。
现在就要还给他了。
“你是不是没有骗我?”谢楚抬起头看着苏维安,看着镜子里的人,不甘心地问着。
对面的人笑了起来,眉眼温柔,却没再说话。
镜子里倒映出郁春和的身影,谢楚胡乱擦了下泪回头看他,笑了笑:“我没事了,郁大哥……”
郁春和盯着他看了会儿,随后说道:“不想吃的菜我收起来了,洗洗脸,出来吃一点儿。还难受么?要不要去医院看一看?”
“不了。”谢楚摇摇头。
他洗干净了脸,出去坐在餐桌上,饭菜基本没动,他看了恶心的狮子头也被扔到了别的地方。拿起筷子,吃了一点就再也吃不下去了,郁春和也不勉强他,但是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谢楚现在已经不装郁宝了,也装不下去,只能像以前一样称呼他,问道:“郁大哥,你今天休息?”
“给自己放个假。”郁春和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十分悠闲,拍了下自己身边的地方:“过来坐。”
谢楚:“……”
于是,这一下午他都没能出得了家门。郁春和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开始和他聊天,聊莫迪利亚尼、聊表现主义、聊他与毕加索之间的差距。
等到了晚上郁景明回来,他才恢复了正常。
谢楚心惊胆战地回到房间,在晚饭前给章思俨发短信,说自己实在是脱不开身。
等待短信的时间是煎熬且痛苦的,等到了晚上,谢楚都没能等到回复,只能连发好几条承认错误,解释他不是故意违约。
总觉得像是在哄一个恶劣的公主。
等到半夜时他终于接到了章思俨的短信。
只有三个字:
“知道了。”
谢楚安心地睡着了。
他本来以为周五见面怎么也要和章思俨再好好解释一下,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时笑订的机票就是周五,一大早,他就被郁景明拖去机场和时笑会合了。
时笑看见谢楚,还分辨不出他是谁,看了一眼郁景明。
不管是谁,外表对时笑来说都是一样的,郁景明没回答她,她就叫谢楚小弟。
又是三个人一起出游,时笑看起来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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