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两下,从袖中摸出一张纸片薄的银牌,“交给执失,让他即刻启程去剑南,不得有误。”
裴英娘接过银牌,眉头轻皱,脸上满是错愕:李治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托给她去办?
“小十七……”李治摸摸她的头,目光慈爱,“去吧。”
雏鸟总有长大离巢的一天,一味的呵护并不能保证他们可以健康长大,即使有他的种种安排,谁知以后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呢?
就好像皇后和李弘,一个是他大力扶持的妻子,一个是他寄予厚望的嫡长子。他曾经以为他们会母子同心,携手稳固朝纲,可惜世事变幻太快,皇后有不输于男人的野心,而李弘太年轻,尚且不懂得韬光养晦。
已然身在局中,就没有抽身而退的可能。要么,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生死荣辱只能任人发落,要么,成为执棋者,哪怕满盘皆输,至少不必看人脸色过活。
与其寄希望于将来靠谁来庇护小十七,不如让她自己成长。
至少,他还能在闭眼之前,教会她怎么在权力纷争中自保。
裴英娘捏着银牌,踏出含凉殿。
夜风寒凉,像掺了雪粒子一样,吹在她脸上,让她清醒了许多。
一道清瘦高挑的身影立在台阶前,锦衣绣袍,眉目端正,眼睫浓而密。
他刚好站在一盏宫灯下面,昏黄的灯光倾泻而下,他沐浴在光晖中,俊秀的脸庞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五官间既有儒雅和煦的温柔,又像是刚出鞘的利刃,散发着摄人的阴冷。
“阿兄。”裴英娘收起银牌,几步走到他跟前,“阿姊呢?”
“她先回去了。”李旦的目光落在紧紧跟在裴英娘身后的几名护卫身上,这几名护卫是李治的心腹,平时很少离开含凉殿,“阿父要你出宫?”
裴英娘点点头,“去东宫。”
她的声音平稳而从容。
半个月前,她差点落入李贤的算计之中,虽然李贤并不是特意针对她,只是想利用她对付武皇后,但那种命运不能自主,只能随波逐流的无力感,让她心惊胆战。
明哲保身不是万全之道,如果没有保护自己的实力,想保持中立,根本无人理会,因为中立是需要资本的。
唯有让双方都忌惮,都要拉拢,才能屹立不倒。
李旦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拉起裴英娘的手,“我送你过去。”
卷棚车驶过寂静空阔的长街,西风烈烈,身着甲胄的精兵跟在卷棚车后面,奔跑的脚步声沉闷如雷。
蓬莱宫,栖霞阁。
殿前回廊下一溜几丈高的花灯,华光璀璨,灯光漏进槅窗,把床褥前映的恍如白昼一般。
李令月横抱一把镶嵌钿螺海兽葡萄纹琵琶,轻拢慢抹,弹了半天,始终奏不出一支完整的曲调。
“公主,夜已深了,先就寝吧。”昭善移灯入帐,拿着小银剪子一盏一盏剪灯花,烛火晃动,内殿更加亮堂了。
李令月撂下琵琶,倚着彩绘团花纹床栏,合目静坐了一会儿。
昭善不敢再劝,抖开一张杏子红提花薄毯,披在她身上,亲自去侧殿提热水,灌好汤婆子,塞到薄毯下面。
李令月闭着眼睛,将睡不睡,任她忙活。
宫婢蹑手蹑脚走进内殿,“公主,永安公主从含凉殿出来,连夜出宫去了。”
李令月睁开眼睛,“去了哪里?”
宫婢道:“恍惚是东宫的方向。”
李令月淡淡嗯了一声。
宫婢环视左右,小声道,“公主,您得早作打算呀!”
李令月眼眉微微一挑,“打算什么?”
宫婢爬到李令月跟前,砰砰几声,接连磕几个响头,“公主仁厚,待奴不薄,奴实在不忍心看公主被蒙在鼓里!”
昭善脸色大变,想要开口呵斥宫婢,李令月抬抬手,示意宫婢接着说,“谁瞒着我什么了?”
宫婢一把抱住李令月的腿,沉声道:“公主以赤诚之心,善待永安公主。永安公主却曲意谄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上与世无争,其实在暗中争夺圣人的宠爱。公主才是天家血脉、金枝玉叶,永安公主何德何能,竟然与您平起平坐!如今圣人和八王都被永安公主哄骗,待她甚至比对公主更加亲近,长此以往,宫中人只晓得永安公主,谁还记得您才是圣人唯一的嫡女?您胸怀宽广,不欲和永安公主一般计较,奴却实在为您寒心!”
昭善阴沉着脸,厉声呵斥:“燕容,休得胡言乱语!”
燕容满脸是泪,倔强道:“奴晓得自己说的话不中听,可奴句句发自内心,只求公主能看清小人的真面目,奴死而无怨!”
她以头抢地,声声凄切,不一会儿,额头撞得血肉模糊,着实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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