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念电转,小声道:“明人不说暗话,殿下,臣会守口如瓶。”
太子妃接连几个月不现身,太子几次加派人手守卫上阳宫,除了必要的朝会,太子整日待在甘露台,寸步不离太子妃,种种迹象表明,太子妃可能怀孕了。
裴宰相暗暗思忖,太子应该是怕消息泄露,所以特意来警告他。
李旦抬起眼帘扫裴宰相一眼,“孤准备向母亲请求册封皇太孙,不论母亲答应还是否决,孤早有打算……裴公无须为孤遮掩。”
裴宰相脸色变了变,太子竟然主动和陛下摊牌?那他之前为什么要瞒着其他人?该不会太子根本没想过隐瞒女皇,之所以不宣布喜讯,只是为了让太子妃安心养胎?
如果隐瞒消息的人是先帝,裴宰相会立刻提高警惕,试着去想明白先帝到底在筹谋什么,以便提早做好准备。因为先帝偏宠女皇的每一个举动背后,都牵涉前朝之事,绝非色欲熏心之辈。
但太子嘛……太子和先帝不同,先帝顾大局,谁都没法信任的情况下,他选择相信儿子的母亲。
而太子实在太看重太子妃了,他对太子妃几乎是百依百顺,这种强烈到不在乎其他一切的执念简单干脆。
然而太子越是心思简单,裴宰相反而摸不准他的心思,太子妃是他的掌中至宝,如今又怀了身孕,为了心爱的妻子,太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裴宰相无法揣测太子到底在想什么。
李旦给自己斟了杯酒,“今年寒食……裴公可曾为袁公扫墓?”
裴宰相沉默不语,双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两下。
李旦说道:“袁公的后人死的死,散的散。去年母亲忽然想起袁公,下令将袁家几位郎君流放至更远的爱州,青山莽莽,不知袁公可否还有子嗣留下。”
裴宰相眼眸低垂,望着杯中澄澈的酒液,一言不发。
李旦接着道:“昔日英国公戎马半生,出将入相,生荣死哀。须臾几年过去,英国公的后嗣还剩下几个?”
裴宰相脸色越来越沉。
英国公李绩原来并不姓李。因他骁勇善战,南定维扬,北清大漠,为建立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得高祖李渊赐姓李,荣耀至极。
太宗李世民晚年时故意借故贬谪李绩,授意李治登基后再将李绩召回长安,好让李绩感恩戴德,真心效忠于他。
李治即位后,李绩果然成为他的臂膀,屡立功勋。后来李治执意要废黜王皇后,群臣反对,唯有李绩以一句“此陛下家事”,成功赢得李治和女皇的信任重用。
李绩历三朝而无过,晚年备受荣宠,死后陪葬昭陵,功臣之一。
讽刺的是,李绩一生谨小慎微,临终前仍然不忘警告子孙远离进宫闱纷争,却不幸摊上一个胆大包天的孙子,其孙李敬业起兵反武,兵败被诛,女皇大怒,革去李家的李姓,恢复徐姓,还把李绩的坟给填了。
袁宰相外圆内方,直言正谏,大义凛然,落得全家男丁流放,女眷为奴的悲惨下场。
英国公李绩能屈能伸,极尽哀荣,可死后也免不了家破人亡。
裴宰相捏紧酒杯,太子这是在警告他,还是想拉拢他?
李旦举起酒杯,一口饮尽,“裴公的几位郎君正当盛年,小郎们也是青春正好的年纪,时不待人,裴公得早些为子孙做打算。”
说完这句话,他提着执壶走开,为正盘腿细听乐曲的张宰相斟酒。
裴宰相清了清嗓子,春风拂过,他不自觉打了个激灵。春光正好,天气温暖舒适,他却出了一身冷汗,几层里衣早已湿透,风吹过,这股阴森的冷像是能透过皮肉一直吹进他的骨头里去。任他怎么拢紧衣襟袍袖,依然还是觉得冷。
几十年为官,他小心翼翼,曲意奉承,每一步都走得谨慎再谨慎,他根本不在乎谁当皇帝,反正只要能保住裴家的富贵就够了。
现在看来,生前为子孙挣下万贯家财,尽量不得罪人,免得连累家人,这些远远不够,他还必须为将来打算,免得和英国公那样,死后无人祭祀。
太子瞧着儒雅温驯,实则是凉薄绝情之人,如果他不应承太子,等女皇退位,太子登基,他的儿子、孙子们说不定比袁猫的儿孙还要惨。
他的儿孙个个娇皮嫩肉,每天在平康坊花天酒地,除了和其他嫖客争风吃醋,什么正经本事都没有,哪经得起风雨磋磨……
裴宰相长叹一口气,暗暗苦笑:太子不愧是先帝的儿子,先帝多病,何等文弱,却能果断亲手除掉扶持他登上帝位的亲舅舅,屠杀世家时毫不手软。太子锋芒内敛,清除异己时,狠辣手段绝对不遑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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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旦和几位阁老一一交谈,回到围幛彩幔搭起来的帐篷前。
早从去年开始,他按着裴英娘给出的名单仔细辨别哪些阁老偏向李氏,哪些忠于女皇,哪些摇摆不定,综合细作内应和其他人送回的密报,最终筛选出人选。
他准确找到每个人的弱点,不怕他们告密,谁敢泄露今天的对话,谁死得最快。
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俩头戴玉冠,穿绛色袍,陪女皇玩樗蒲戏。
女皇兴致勃勃,羊仙姿掀起帐帘时,李旦听到母亲爽朗的笑声。
他走到楠木榻床前,“母亲,儿有话和您说。”
笑声停下来,张易之和张昌宗转了转眼珠,接着玩他们的。
女皇淡淡扫李旦一眼,继续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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