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送给裴英娘的护卫,不仅要担负起保护她的重任,还要时刻盯紧她和李旦的来往,提防李旦犯糊涂。李治是过来人,他知道男人冲动之下是什么都顾不得的。
李旦笑了笑,眼里似揉进流萤,幽光闪烁,“圣人多虑了。”
身边的人答应会为他保守秘密,条件是他不会利用兄妹之情哄骗英娘。
他们想多了,他对英娘的感情已然深入骨髓,她掉一滴眼泪,他就慌得手足无措,怎么可能在没有得到她同意的情况下,做出那种轻狂的举动。
何况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他不会如此轻贱英娘。他对李令月说过,会风风光光迎娶英娘进门。那不是他对令月的保证,是对英娘的。
她现在是永安观的女冠,不能在外留宿。
李旦望着廊下兀自和使女谈笑的少女,轻声道:“送她回去,路上警醒些。”
汉子没说话,拱拱手,翻出侧间。
娘子送醉酒的相王回府,他一开始怀疑相王是不是在装醉,后来看到相王喝下醒酒汤后真的老老实实睡着了,心中羞愧不已,原来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相王了。
庭院里,冯德扎着袖子,袍角撩在腰间裤带上,手执长杆,杆子上系了纱袋,在院子里捕捉萤火虫。
他爬上爬下,累得气喘吁吁,一边抹汗,一边邀功,“娘子,仆给您装满这只纱袋,您回去的时候把它挂在牛车外边,又好看又能照明。”
裴英娘起身踏上木屐,走到芭蕉丛下,接过冯德系好的纱袋,和身边的忍冬说:“前人囊萤映雪,刻苦勤学,今天我囊萤夜归,只为好玩,儒学士要是晓得,肯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使女们笑成一团。
裴英娘拎着纱袋,扭头往回走,迎面撞进一道温柔专注的视线里。
高大如山的身影伫立在窗前,居高临下,静静看着她。
目光相接,男人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阿兄醒了?”裴英娘登时扬起一脸笑,脱屐上廊,拾级而上,衣袂翩翩,几步走到窗外,举起手里刚刚得的萤虫纱袋,往窗前照了照。
纱袋挑在一柄细竹竿上,昏黄的荧光映出李旦清俊的面孔,眉宇间仍有淡淡的抑郁萦绕,但眼神清亮,显然心情正好。
裴英娘松口气,“脸色好多了。”
她低头拢一拢在院中捉萤虫时不小心散开的衣襟,“阿兄醒了就好,我得回去了。”
李旦心事沉沉,她不放心,想等他醒来再走。
进府时还天光大亮,一晃眼,暮色四合,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等她安顿好李旦,走出侧殿时,天边已经缀上几点星辰。
她坐在外边回廊等李旦睡醒,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
更深露重,和李旦谈心肯定是不可能的,她该回永安观了。
裴英娘抬头看一眼天上高挂的圆月,幸好她有李治御赐的令牌,能犯夜出行,不然刚走出隆庆坊,巡逻的金吾卫一拥而上,堂堂前皇家养女,武家女儿,道家真师,也得乖乖伏法,去牢狱一游。
李旦没有挽留裴英娘的意思,唤来杨知恩,“送娘子回永安观。”
杨知恩面露诧异,这么晚了,娘子为什么不干脆住下来……
李旦眉头轻皱,清淡的语气转为威严冷厉,“护送娘子回永安观。”
杨知恩打了个颤,恭敬应喏,“是!”
“我走啦。”裴英娘走出几步,想起一事,转身回到窗下。
李旦垂眸看着她。
“纱袋留给阿兄赏玩吧。”裴英娘举起细竹竿,萤火虫在纱袋中发出微弱的光芒,时明时暗。
李旦抬起胳膊,双手越过半开的窗户,接过竹柄。
冯德亲自送裴英娘出门。
他心里有点恨铁不成钢,这么好的机会,郎主怎么不出来送一送娘子?
随即想到李旦刚才好像只穿了里衣,未着鞋袜,就那么站在风口,可别着凉了啊……
“那个叫明茹的……”
裴英娘的呢喃声立马勾走冯德的注意力,他眼皮直跳,啊呀一声,“她呀?仆已经把她打发去别院当差了,郎主不喜欢生人老往他跟前凑。”
这一句可是他早就想好了的说辞,明茹是生人,郎主根本不知道她!娘子,你快接着问啊,我还有很多话,可以证明郎主是个洁身自好、端庄持重的正人君子!
然而裴英娘只是喔一声,“打发走了?也好。”
冯德等了半天,没听到裴英娘继续追问,有些失落。
快到南面府门时,几个甲士迎面疾走过来,看到冯德,抱拳道:“执失将军求见郎主。”
“执失?”裴英娘愣了一下,抬起头,这个姓氏可不算多见。
跟在甲士身后的男人停下脚步,以为被奴仆们簇拥着出门的裴英娘是李旦的某位红颜知己,眼眸微垂,没看她。
“郎主刚醒,你们直接进去吧。”冯德道。
甲士应承一声,领着执失云渐继续往里走。
裴英娘犹豫着要不要和执失云渐打个招呼,看他仿佛心不在焉的样子,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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