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木越不顾一脸呆怔的萧轲又会如何想自己了,外面天色已是昏暗,潜出去要容易得多。于是木越不待萧轲送客,自己就融入那夜色中回营了。
萧轲掂着已是空了的茶壶,睫毛低低垂着,看不清眼中情绪。刚刚入口的药明明是早就喝惯了的,如今却在唇齿间泛出苦意来。
月色凉如水,斯人独憔悴。萧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锦瑟无解,自己也不过是顶着一副朽到骨子里的皮囊,行尸走肉一般却时时想着再做一点什么的俗人罢了。
那么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呢?
萧轲翻开案上的兵书,纸页发旧一般的黄,他想起萧老夫人的夙愿。
“轲儿,不要上战场,你安安分分的做一个文人就好。酸腐不打紧,浅从纸上得也不打紧。江山是打下来的,守着却不能只凭武力。这么多代下来,我们萧家的血流得够多了,你守在姜都,在皇上身边就好。这样也是忠心,也是不负我萧家盛名。”
“你不要老是看着你大哥二哥,身子骨弱便弱了,从文者同从武者是不一样的。”
……
萧轲阖上了眼,耳边叽叽喳喳的。
“轲儿是喜欢三皇子的么?”
“嗯!衡期今日赠了轲儿虞山翠呢!”
“那其他皇子呢?大皇子前几日不是还拉着轲儿去游湖了么?”
“轲儿又不会游水,看着湖水怕得紧呢。”
“那轲儿喜欢做三皇子的陪读么?”
“衡期赠的虞山翠很好吃呢,要是做了衡期的陪读以后便可以天天讨来吃了呢!轲儿愿意!”
“轲儿在三皇子面前也是这般没大没小的么?直呼名讳可是不敬。”
“可是是衡期说要轲儿叫他衡期的啊,而且轲儿又不傻,在外人面前不会这般的。”
“你啊……”
姜衡期,姜衡期,姜衡期!
一向儒雅的萧三公子睁眼,挥手将案上的书籍纸砚尽数挥落。那方砚在地上滚了几转,停在了前来为火盆加炭的刘四儿脚前。
刘四儿是听帐中声响有异方未等萧轲同意就入内的,此时地下一片混乱,散落的纸页铺得杂,如那案前人的心思一般。
刘四儿从未见过萧轲发火,这个俊逸的男子从来不会做失格的事,就算是同席将军在战事上有了争执也不会大声讲话,如今却这般将慌乱展现在外人面前。
“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刘四儿踟躇了一下,虽说明知自己的身份不好问这些却还是没守住自己那张嘴。
萧轲此时才发现捧着炭盆的刘四儿,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些什么,萧少爷追悔莫及。
“没什么,只是突然心烦了罢了。”萧轲尽力让自己笑得正常。
“那……可是战事?”刘四儿疑惑。明明刚刚全歼了八百夷然兵,按理说身为监军应当高兴才是啊。
萧轲笑笑,言:“我是想到了萧家,罢了。”
萧家一门,就是大字不识的刘四儿也是知道的。更何况萧轲还未到这边关时,这位年轻监军的家事便传遍了全营。刘四儿知道如今萧家仅剩下萧轲一人了,便当他是想起了故去的家人。
想了想,刘四儿还是说出了口:“萧将军是好人,他不会叛国的。”
萧轲才想到刘四儿在说萧放。
嗤笑,通敌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用来骗骗那些无知的人和自己那所剩无几的良心罢了。
于是萧轲说:“我知道的,不过这话你切莫再提起了。”
刘四儿也知自己失言了,便憨厚一笑,道:“小的知道了。”
刘四儿又道:“小的知道自己就是一个粗人,也说不得什么大道理,不过小的知道,国是国,人是人。”
萧轲没想到刘四儿会对自己说这些,转念想他是怕自己因为萧放的事耿耿于怀,会陷姜军于不义吧。
萧轲:“是,国是国,人是人。”
人有身不由己,有爱恨情仇,而国,却是大义当前,咬死了牙也不得放宽一步。
刘四儿将炭放入,拨了拨那火盆,毕剥声响着,黑的炭慢慢烧红。又将地下的东西收拾妥当,刘四儿告了退。
萧轲觉着自己很卑鄙,用自己的伤阻止别人探明一些东西是不光明的。不过是仗着自己的伤,仗着别人的心疼和同情,去掩盖那些无法说出口的,乱成一团麻分也分不清的。
疼……
第7章 玲珑出
萧轲在家中静养了半月,姜衡期难得的在这期间没有宣他,而那赐婚一事也因姜素的大病搁浅了。文郁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萧轲不想猜,结果无非就是想安个人过来。不过那文晴娈是她最喜爱的一个妹妹,嫁到萧府?萧轲皱起了好看的眉。
萧轲指尖一下下地敲在檀木桌上,外面飘起了小雪,六出不寒玲珑宴,姜主定下的宴啊……
其实文郁的心思,还有一种解释呢!
萧轲白到透明的手顿住,手不经意抚在自己的脖子上。姜衡期留下的痕迹早就消失了,而那般窒息的感觉仿佛还在。少年君王啊,怎么从这次回都,就这样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了呢?
要说是姜衡期做了什么被文郁发现了,那萧轲是如何也不会信的。姜衡期那人一贯隐忍,就连这份感情何时奔向那大逆不道的路上去了萧轲都不清楚。那就只能说是为人妻的直觉?萧轲知道文郁有多爱姜衡期,这爱说是对地位的趋附也可,不过他也一直记得当年涉世未深时,那个明艳的女子。
还有当年,蠢极了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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