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神像终究不是神,它只是一座像,一座被人摆在高位拜祭的像。
“退朝。”早朝最终在一声无奈的叹息中结束,重光拖着沉重的ròu_tǐ一步一步地走下石阶。那一刻,他觉得众人的信念就像一块块巨石,重重地砸压在他的身上。
他不是神亦不是像,他只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走出大殿,重光遣散了宫人,如幽灵般独自晃荡在这偌大的宫墙之内。
不知不觉已至正午,初春的太阳挂在天上暖柔柔地照耀着世间万物,在草木旁投下一片不大不小的影。
重光闭上双目,张开双手,头向天空。阳光下,和煦的春风夹杂着轻飘飘的白絮扑上了他的脸颊。
顿时,他感到了一股浓浓的、淡淡的、静谧的美好。
太阳在属于他的位置上照耀万物,亦留下阴影。人们将太阳当做神明一样崇拜,而太阳依旧是在他自己的轨道上运行。
不知过了多久,重光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向御书房走去。他要去批改奏折、亲自审理大理侍案件,还要去翻四书五经,因为他明天要亲自主持科举考试。
穿越过来之前,他曾经看过运行关于朝代更替、国家灭亡的历史纪录片,他看过各种被摧毁的神像和人们倒塌的信念,他知道每一个国家、每一个朝代的诞生和灭亡就像昼夜的更替和四时的变换一样,他的国家亦如是。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在自己的位置上按着自己轨迹变化,就像太阳一样,即使将要落山也依旧照耀万物。
世间万物皆如此,从生到死皆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变化,按着自己的轨道运行,在每一个时段都行使着不同的职能。
他和太阳一样,既不是神也不是像。
他是一个人。
南汉灭亡后,南唐更加岌岌可危。过了几年,重光派遣六弟郑王李从善出使北宋,不想被赵匡胤扣押汴京,迟迟不放归,从善的妻室郑王妃终日以泪洗面。
又过了一年,又是一年初春,在一个傍晚,重光在宫中的临春阁摆设酒席,邀请郑王妃参加,携亡妻之妹周露晞同往。
迟迟的暮日从远处的山上一点一点地滑下,徐徐的东风徐徐地吹皱了凉亭外平静可鉴的湖面,飘落的梅花静静地浮在水面上,在笙歌之中款款浮动。
此刻的郑王妃默默地坐在酒桌前,未施脂粉的容颜在落日的余辉中显得分外憔悴,她只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身蓝色的常服上绣着一对洁白的鸳鸯。
相思之苦重光亦感同身受,他举起了酒杯,将杯中之物倒入口中,他希望这酒能够麻痹他的神经,麻痹他内心的哀恸,可是——他做不到。
在这歌舞升平的笙歌醉梦中,他又赋下了一首词。
阮郎归
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藉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珮声悄,晚妆残,凭谁整翠鬟。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
宴散,重光独自一人坐在从善还是皇子时居住的宫殿外的石阶上,飘飞的梅花如点点飞雪般飘落在青青的浅草上,月下的清辉轻柔地笼罩着他的醉颜。
夜风拂过,重光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的一株老梧桐,粗厚的枝干上刚刚抽出几点新芽。远远望去,他似乎再也找不见那道从善小时候在树上刻下的痕迹了。
那是从善五岁时的光景,那个时候小小的他拿着一把小小的刀在树上划下了一道小小的线,然后蹦跳着说:“我现在这么高,明年会长多高呢?”
然而第二年······那稚嫩中带着委屈的声音似乎还在重光的耳畔回荡。
“六哥,我怎么愈长愈矮了?”
重光苦笑了一声,一滴泪地落在了洒满月光的石阶上。
他又想起了从善弱冠时,他解下身上的玉佩戴在从善身上时,从善那惊慌失措的样子。
“皇兄,使不得!”
他只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兄弟,含着泪说了一句:“子师,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
这个小他一岁出生的弟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除母亲以外,第一个能够与之亲近的人。在这人情冷漠的深宫之中,重光一直以同龄的视角陪伴着他一点一点地长大,从襁褓中的婴孩一直长成弱冠的青年,习惯了扮演他兄弟的角色。
不知不觉中,这微妙的情感与关系在他心中已经形成了一股深深的羁绊。
此刻,这羁绊变成的痛化为苦涩的泪从他眼中流出,无人诉说的哀恸只能化作一首哀凉的曲调。
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第27章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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