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远处,请司机停车,借着报刊亭的遮挡,默默看着他。他的身影,孤单且悲伤。
孤立无援而脆弱。
心中翻江倒海。
掏出背包中的小湛紧紧搂在怀中,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晚。湛澈,请原谅我并没有走过去与你并肩。
不想贸然过去打扰你,而又羞于表达的女人,只在心中默念,小湛,我会好好爱你。
相信站在不远处的你,会感觉到的吧。
一定会。
次日白天再路过时,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样。昨夜清冷的街道熙熙攘攘,有几个孩童在附近玩耍,热闹极了。男孩们开着电动车,嘴里“滴滴嘟嘟”地喊,差点压到我的脚。跟在身后的年轻女人忙不迭道歉,又一阵风地朝前追赶着。
小时候,我、如意和洪喜的童年生活,虽然没有这些高档的电子、电动产品,却每天都玩得很快乐。
我们常从家中找来被单、丝袜、蚊帐、窗帘、雨衣、高跟鞋……无所不尽其用,模仿电视剧里小伙伴们最为津津乐道的片段,自己动手装扮,乐此不疲。我和如意最喜欢《新白娘子传奇》《封神榜》《宰相刘罗锅》,洪喜最爱《西游记》《小兵张嘎》《董存瑞》……
我当然要演白素贞,只需将鞋盒剪成大桃心状用发卡别在头发上,两边粘上长长的卫生纸直垂到地面,再披上件蚊帐,便飘飘欲仙。给如意扮演的小青蛇梳几个小辫子,该翘的翘,该垂的垂,找件我妈的绿色连衣裙套上即可。洪喜头上缠上白塑料袋压低头发扮秃头,手握木头棍做禅杖,上身斜披红白条纹的窗帘,双手合十。
“孽畜,”他拿着破木棍指着我俩,“你们发动妖孽,水漫金山,害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真是罪恶滔天!”
我甩着发髻两边的卫生纸,觉得自己妩媚极了,大喝一声:“哼,你这个老秃驴,都是你逼我的!”
小青如意左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悬在半空作随时出击状:“就是,你……这个老光棍找不到媳妇,就看不得别人家庭幸福!”
“废话少说,我们跟你拼了!”
于是对着洪喜一顿海揍。
我们打爽了,洪喜要演董存瑞。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一套绿军装,裤子太大老掉,就用麻袋绳在腰上缠几圈。搬把板凳站在床上,手里一个破布包紧紧顶着房顶,作大义凛然状,声嘶力竭地喊着:“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向我开炮!”
我和如意则卧倒在地,望着他的义举,伸手进行徒劳的阻拦:“英雄,不……不要……”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倒地身亡,我俩则悲痛欲绝,哭得晕死过去。
最后一次玩这种游戏,是在一个渐冷的夏末黄昏。我们演《宰相刘罗锅》,我为了体验不同角色,当然主要是因为能借着演贪官的机会吃独食,便主动演了和珅。哪想到刚吃完堆在桌上的苹果、汽水糖、饼干……就遭到了洪喜扮演的皇帝和如意扮演的纪晓岚合伙殴打,十分生气。
如意还好,下手比较轻,毕竟是亲妹妹。洪喜翻身农奴把歌唱,第一次有打人机会十分兴奋,捶得我半死。生平第一次被人打哭,就是他下的狠手。他拼死拼活拦住要找大人告状的如意,就差跪下求原谅。
我逼着他答应帮我做一个月的值日、家务……又报复性地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我演医生,如意演护士,他演即将生宝宝的孕妇。
洪喜忍辱负重地同意了。
于是我用白纸剪了个护士帽戴上,围了外婆绣着花的白门帘做大褂,让洪喜躺在客厅的一把贵妃椅中,右手像煞有介事地吊了一瓶大人用过的输液瓶,用橡皮膏把输液针粘上,输液瓶灌满了水被拴在落地衣帽架上。如意还很贴心地在他身上盖了条床单。
然后我和如意便守在他脚边,分开双腿,时不时鼓励着他:
“使劲,使劲,深呼吸!好,使劲!继续!”
——电视剧里都是这样生孩子的。
如意也有样学样,“继续用力,”一边掰着他的双腿朝里看,“我已经看见孩子的头了……”
“我马上去烧热水,再拿把剪刀过来!”我边说边往外走去拿剪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我家门外盯着看的洪喜爸,一脸的匪夷所思。
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吓得我差点尿裤子。
如意转头催我时看到这情形,也怔住。
洪喜见我俩一直没动静,挣扎着支撑起上半身,不耐烦地催着:“孩子出来了吗”
……
这么多年过去我仍记得当年的所有细节,洪喜爸拎着一个编织袋,一手扶着门,错愕地盯着一动不敢动的我们仨,末了叹口气,离开了。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洪喜爸。
也许那天他是准备在远行前找洪喜说话,也许只是单纯地经过。
从那以后,我们再没玩过这游戏。
*4*
搬到咖啡厅,我的卧室通风比服装店的要好一些,睡眠一直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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