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二天的晨报,周澜的照片出现在油墨之间,那是一份悼念亡妻讣告,周澜真名真姓真人的在这份发行量巨大的报纸写了一封念妻书。
他以前一直藏头露尾的生活,与以前的熟人全部断绝了联系,就是大隐隐于市地给家里人一个安定的生活,现在他不需要了。
相反的,他还要把自己放到明处——今信雅晴不是一直想抓他吗?
来吧,他心里说,我家里人不能白死。
果然七天之后的告别仪式有些当年熟悉的面孔出现了。
山下照男,时任天津特高科特三科科长。今信雅晴死后,今信的势力在武藤等新兴好战派的碾压下,很快消失殆尽,山下照男受到排挤,一度失去职位,回到日本本土赋闲,但没多久,他又利用今信家族的势力,得到了为皇室效力的机会,出任由皇室直接管理的特高科职位,几年后才得以回到中国大陆。
他一直在寻找周澜。先前,他寻找过杜云峰,杜云峰在重庆时,他动不了,杜云峰到了南京,投靠汪氏政权,也得到陆军部的认可,所以他还是没有动他的办法,而且他人在天津,鞭长莫及。
近来,忽然就有了周澜的消息,连上海特高科也从极司菲尔路的俞士群那里得到了调查消息——此周澜者,名为商人,实则当年抗日的中坚力量,给日军带来过巨大的损失,是个必须除掉的毒瘤。
于是,山下照男从天津动身了,带着手下的j-i,ng兵强将到了上海。
特高科最擅长谍报暗杀,周家办仪式这天,来了不少宾客,很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山下照男不能一颗□□把所有人都一锅端了,只能打j-i,ng细的算盘,找最j-i,ng准的机会下手。
而且,私心里,他在干掉周澜之前,是有几句心里压了很多年的话想和周澜说的。
他要告诉他,他不配做今信雅晴的儿子,今信雅晴错看了他,他不配做今信家族的传人。
当天的告别仪式,是杜云峰全程陪伴周澜的。
现在的上海滩,是个人都知道二人关系交好了。
周澜给妻子最后一次梳了头发,画了眉毛口红,他还俯下身来,在妻子的耳侧低声说了一会儿话。
人们都道周先生对太太情深似海,万般难舍难离。
而只有站得最近的杜云峰隐约听到周澜说:妹子,哥今天就有机会给你报仇了。
当化装成记者的山下照男出现的告别堂的时候,周澜就认出他了。
他对自己的仇人有深刻的认识,他这么多年活得小心翼翼,胆战心惊,仇人的身材样貌,几根眉毛他都在噩梦中复习了无数遍。
教堂的牧师主持整个入殓、告别仪式,最后金丝楠木的棺材运往佘山,在至亲之人的见证下入土为安。
天高云淡。
棺材安放入墓坑,除了几名工人,就剩牧师和周澜、杜云峰二人了。
周澜看着沙土将暗红色的棺材一点点掩埋,直到再也看不。
当身后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吃惊,看着沙土掩埋好了,他才好整以暇地转过身。
山下照男出现了,远处若隐约现的有人影,都是有备而来的。
周澜转头和牧师告别,谢谢他的帮助,并让他尽快离开:“神父,谢谢你,我还有一些朋友要见,不送了。”
牧师是美国人,日本人是不敢动的。
“怎么只有你?”周澜走向山下照男,草地不平整,他瘸的厉害,杜云峰要伸手扶他,他拒绝了,“今信雅晴呢?”
山下照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又看了看杜云峰。
杜云峰紧抿着嘴唇,面色凝重。
山下照男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他扯掉假眉毛假胡子,丢在地上,他笑着问:“你早就认出我了,是吧?”
周澜点头:“正是,我一直在等你们。”
山下照男不笑了,他目光里充满了可怜可笑:“没有我们,只有我,我父亲来不了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真可怜,你竟然还不知情。”说着,他又看向杜云峰。
杜云峰眉头紧锁。
“再也见不到?”周澜皱了一下眉,“他不是一直想抓我吗?我就站在这,我今天就是要问问他,周宅的兵是他派来的吧?我娘,还有我太太,这笔账要算在他身上吧?”
“他都死了,你还要和他算账?”山下照男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死啦!”
周澜楞了,他这么多年一直躲,躲得最厉害的就是今信。
“死了?”他自言自语,“他死了?”
山下照男指着他的鼻尖,笑得快哭了——这是他父亲的亲生骨血,竟然是个全然不知道真相的呆子。
“你可真够蠢的,”山下照男笑出了眼泪,抬头望天,心有不甘,他收起笑容,望着周澜,说:“死了很年了,你害死他你都不知道?你相好的杀死了你的亲生父亲,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是你父亲,哈哈,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杜云峰开的枪。”
周澜的脑子空白了一瞬间。
他躲着今信,不光因为他是日本人,更因为他是他的父亲,这两个身份一重合,周澜没法认他,没法面对他。面对了他,那怎么面对自己的娘?贺驷,还有淑梅?
可他一直都不知道今信已经死了。
缓慢的扭头,他望向杜云峰,脸上的表情是空白的,如同他的思绪,他下意识的问:“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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