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欢捏紧手中的毛笔,欲在纸上画观音,可是手悬在半空中,无法动弹。他根本不相信神明,如何以虔诚的心,画出众人心中的佛?只是倘或不画,今儿晚上肚子又得咕咕叫。
对佛,下笔,勾勒,描形,上色,成图。实在不合意,丑得自己都快崩溃。语欢将纸揉成一团,扔在一旁。这时,一个香客路过,笑道:“小哥,画观音呢?”语欢抬头,点头。
那香客道:“见过娼馆的殷红么,那真叫国色天香,若画不出来,拿她当模子,保准你画出的观音,诱得人哈喇子直流。”一小和尚接口道:“这位施主,佛门乃清修之地,说话请自重。观音菩萨是仙,你说的女子是人,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语欢道:“嗯。观音理应极美,又要美得不带一丝凡俗,绝尘,仙化,缥缈,清空,让人觉得对其妄想都是罪恶。可是对着这菩萨,我越画越古怪。”小和尚道:“没关系,施主慢慢画,只要在日落前完成即可。”语欢笑着谢过,起身,甩腿,逛了一圈,最后停在观音面前。
语欢讨厌如来佛,嫌他太清高。语欢讨厌罗汉,嫌他太做作。诸多神佛中,唯观音他不反感。水月无尘,清颜出离人间。一双半睁的眼,似乎一眼看穿万丈红尘,无尽沧海。
语欢一时头晕,竟傻傻地跪下,叩倒在观音面前。额头顶着地面,却不能清醒些。打出生以来,这是语欢第二次拜佛。那是因为,他第一次许的愿实现了,虽然结果不尽人意。
迷雾中的观音,半睁着眼,似乎在看着他,又似乎在看着别处。雪白颜面,指尖掂着一条嫩柳,细长如丝,就像她的眼。是处香火鼎盛,烟篆不绝地书空。一室的迷漾薄雾,刺眼催泪。
第一次,语欢说,菩萨,请把鸣见赐给我。
这一次,语欢说,菩萨,请让我把鸣见忘了。
方丈大师穿着金色袈裟,驻在门前,给和尚们讲禅:万物皆空。人生一世,如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生天地间,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己。佛无处不在,又丝毫不见踪迹,真正能够解脱自己的只有自己,别人也帮不上忙。
所谓色相,皆属虚幻。好比纯净宝珠,本来无色,红光来照,遗珠皆红;绿光来照,遍珠皆绿;红绿齐照,则遍珠红绿。因宝珠体性本空,虽百千万亿色相相加,包容如故。然色即是空。
情字熏神染骨,误尽苍生。
语欢听得出神,却忽然有一白衣人自门口走入,眼前一亮。方丈笑得慈眉善目:“千施主,好久不见。”那人原欲直往里走,一听他叫唤,回头道:“难得,你也有讲对道理的时候。”声音冰冷,像一个正结果人性命的杀手,冻得人浑身寒毛直竖。这声音任谁听了,都不会忘记。
那人转过头,低垂着眉目,施施然走到佛神面前,摇签,默念。
是千落。见他已有几次,但是每次都似带了冷空气,把周围的温度都降到零点。若说鸣见是惊艳,千落便是清绝。语欢看着身边的千落,半垂的眼帘,秀玉的肌肤,安然出尘,超脱凡俗。
语欢迅速站起身,快速走到桌边,对着宣纸,提笔作画。不足二盏茶时间,一张水月观音图一挥而成。再抬头,佛像前已没了千落的踪影。语欢将画交给小和尚,懵懵懂懂。
小和尚一接画,笑了:“咦,这不是千施主吗?”语欢有些赧然:“嗯,我想的神仙,就是他这个样子。”小和尚道:“不过,有个地方,你画得不大像。”语欢狐疑。
小和尚指着观音的眼睛,咂咂嘴:“喏,就眼睛不像,千施主的眼睛很空。”语欢怔忪。小和尚道:“我没见过谁的眼睛这么亮。你画的眼睛,不像菩萨,倒像仙子。”语欢彻底恍惚。
画上的菩萨,确是像极了千落。可是眼睛,却是鸣见的。
第十六章 千落
语欢撞邪了。自从回到杭州,性情大转,每日劳苦工作,小蜜蜂似的忙上忙下,能干活的地方,都给他逛了个遍;能麻痹自己,就一定麻痹得透彻。晚上暂住在破客栈,体力消耗过度,常常一回去,枕头还未热,就已睡成死猪。但是,他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自小他睡觉就不老实,可住了这家客栈,无论晚上他如何翻滚,第二天被窝定盖得好好的。起床时,衣服叠一定叠得比麻婆豆腐还方。桌上一定有一藕粉,而且,还一定是麻子宇做的。
于是语欢初步猜测,这店里头住了个女鬼,女鬼暗恋他,每天替他打点东西。他对暗恋自己的人,从来都很宽容。也就是说,不会去追问是谁干的事儿。说难听点,就是懒。
某一日,语欢干活干得特卖力,因此回来得也特别晚,赚了几吊钱,对如今的他来说,就是发横财。乐呵呵地铺一张布,把银子丢上去,花花绿绿的一大摊,想到是自己挣的,牙都得笑落。一时间,仇恨,过去,背叛对他来说,都是天书。
语欢把银子捧在手上数,数得正开心,忽然听到门外动了动。一男子小声却着急的声音传来:“主子,别去,还没睡!”然后,外面一片寂静。语欢倏地站起来,冲到门口。
空空如也。
语欢望着夜空发呆。风吹过,衣裳鼓起,手开始冰凉。语欢脸上的笑,终究挂不了多久。他躺回床上,笑自己没用。若换作以往,愣那些个人武功再高,他都能察觉些动静。
想起以前英姿翩翩,纵横江湖的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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