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他保不住董安于了。
最后也不能对董安于说什么,甚至不能说他是冤屈的。纵使赵氏的主君有令整个晋国都为之侧目的权力,也无法在这种时候保护自己的家臣。因为在赵鞅身上,结系的是赵氏的命运,这个古老的百年卿族的未来全都压在他的一举一动之间,他无法依照自己的意愿作出决定,他或许可以诛杀范、中行氏的千余同党,可无法留住一人的性命,甚至不能阻止别人给他戴上乱臣的枷锁。
荀跞还在等着他的答复,赵鞅明白他恐怕不会等多久。
让荀跞终于闭口无言的是,董安于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二天就上吊自杀了,而赵鞅好像还嫌不够赤诚似地,命人将董安于处以弃市之刑。然后他派人去禀告荀跞。
“罪人董安于已经伏法。”
事实证明,在董安于入土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赵鞅都非常不愿意从闹市区经过,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个人还活着的日子,曾和他一同坐在装饰富丽且绘有漆纹、撑着华盖的圆舆马车上,健壮的青骊向前奔跑时,铜制的銮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当他叫人将董安于的尸体从房梁上解下,按照惯例丢到闹市区的中心接受风吹日晒,任绛都的百姓都来围观这位赵氏的忠臣的时候,赵鞅将赵无恤单独叫到书房里。
“现在你总该知道他们安的是什么心。”他用仿佛苍老了的声音,对年少的儿子说。
董安于被处死后,智氏立即承认了赵氏的正当性,与之举行结盟,晋国国内的范、中行氏之乱暂时告一段落。在接过歃血的器皿时,赵鞅睁大眼睛,觉得那里面盛的是董安于的血。
其后,赵鞅又将赵氏族人们召集起来,举行了族内的盟约,为将来做好准备。他们在气氛萧杀的宗庙中献上祭品,用朱红的笔墨写下盟约书,约定将赵午作乱的子孙永远驱逐,不让任何邯郸氏的势力留在晋国。赵氏和范、中行氏势不两立,赵氏族人绝不擅自出入他们的场所,与他们勾结。面对神明发誓时,宗庙外的春雪还没有融化。随后,盟约书按照古礼被埋进土里。
对于范、中行氏的警惕不能有片刻放松。毕竟两家的宗主尚在,隐患并未消除,虽然他们在晋国暂时失势,但作为执政几百年的名门望族,他们的势力不仅遍布诸夏,也远涉狄戎,他们似乎随时准备返回晋国。
晋国的军队围困了范、中行氏藏身的朝歌,齐、宋、卫、鲁等晋国的敌对国家随即举行了各种会盟,企图通过援助范、中行氏和邯郸氏来削弱晋国和赵氏,晋国几乎被他们搅得没有宁日。范、中行氏的余党在他们的支持下,发起了叛乱,带领白狄的军队袭击了晋国。作战在绛都的近郊展开,白狄被荀跞和赵鞅带领的军队击退,余党的首领一个逃往周天子的王畿,另一个则奔往朝歌。为了切断其他国家对范、中行氏的援助,使他们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况之中,爆发了生死攸关的铁之战。这是董安于死后第三年的夏末的事。
铁丘之战前夕,晋国上军将荀跞患上重病,医药无效,竟溘然长逝,死时才五十多岁。人们联想到他父亲荀盈的早逝,不由得愈加为他惋惜。然而,压在赵鞅心上的石头却是拿掉了。
荀跞死后,嫡子荀申即位为下军佐,而赵鞅升迁为上军将,也就是代替荀跞成为了晋国的执政官。赵氏的荣华达到了顶峰,赵鞅虽然名义上还是晋卿,然专擅晋国之权,在晋国,再也没有哪个卿族能与赵氏媲美。
就任上军将,在绛都宫殿中受封的那一天,赵鞅在宗庙祷告完毕,对自己的儿子说:“将来,等到赵氏不用恐惧什么别的势力的时候,你就把董安于的牌位放在这里吧。”
赵无恤点点头,睁大眼睛望着他,赵鞅的眼睛里一瞬间闪过某种近乎愧疚的情感,他垂下头,赵无恤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齐国人为了援助被围困的范、中行氏,输送给他们近千车军粮,这些物资要是落到他们手里,无疑会壮大他们的势力,延续他们坚持的时间,给赵氏带来极大的威胁。赵鞅便率领晋国的军队拦截齐国人,在铁丘与护送粮草的郑国军队进行战斗。
这一战中,为赵鞅御车的是曾经教过赵无恤御术的王良。当他们驾车登上草木稀疏的铁丘,在酷烈的阳光下,看见郑国众多的弩兵、车兵、步兵都按顺序排好行列,严阵以待。他们的革铠闪闪发亮好像金属,迎着太阳,铜盾上的花纹几乎把人晃晕。暑意未消的夏风庄重地翻卷着郑师的军旗,战马低低发出嘶鸣,马蹄踏动扬起一阵阵黄尘。
身为车右的卫国太子见到这副景象,竟然吓得将身子伏到战车底下,好一会都不敢出来。王良握着马缰,发出一阵哂笑。
两军进入混战阶段,互相对敌方的阵列发起冲击时,赵鞅冲得太前,被郑国人用戈从后方击中了肩膀,他顿时跌倒在战车中,一只手里还紧握着击鼓的槌。滑腻的血液使他险些无法抓住舆身的边缘,当卫国的太子将他救下,才发现他正趴在箭袋上咳嗽,嘴里涌出鲜血,殷红的液体沾染了绣着精美花纹的箭袋。郑人将他的军旗夺去,后来在郑军慌忙逃走时,由一位曾被赵鞅救过一命的范氏旧臣夺了回来。
郑军尽管人数众多,然而不敌撤退,晋军重新集结军队追击,掩护郑军撤退的子姚、子般和公孙琳三人,在战车上搭起弓来,向追赶的晋军射去。晋军的头阵有很多被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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