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时候也会想,是否作为今川之剑终结一生会比较幸福……”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他沉吟片刻,兀自说道:“兄长,将翱翔于天空的飞鸟捕获,折损其羽翼,喑哑其歌喉,欣赏它痛苦的样子,是一件快乐的事吗?”
江雪语塞。
“我不明白啊……这样做的快乐,我恐怕是永远无法参透的。即使经历了如此多的人情世故……不,也许正因为经历了太多的人情世故,我已经不明白了,究竟何为幸福,何为不幸呢……”
“衡量幸福的标准,除了自己的心以外,别无他物。”沉默良久之后,江雪隔着厚厚的雨幕对他说道。“如果你认为那样的结末可以称作幸福的话……”
“敌方是雁行阵!各位,方阵,做好迎击准备!”
对话被队列前方传来的呼号打断,没有再继续下去了。
背后的衣物被冰冷的雨水打湿,黏着在肌肤之上;胸前的衣物则被敌人温热的鲜血打湿,更加不留间隙地紧贴着肌肤。
从天而降的土腥味和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交缠在一起,它们透过江雪的鼻腔入侵到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催促着江雪孕育出比以往每一次的战斗更加强烈的呕吐感。江雪一面与自己混沌的头脑战斗着,一面挥动毫无慈悲可言的太刀。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弟弟只是被虚名蒙蔽了双眼。在战场上立下累累战功,成为主人引以为傲的武器,到头来又能得到什么呢?不过是徒然地使自己的手上的罪业更加深重罢了。
可宗三今天的自白又使他迷惘了起来:如果他将与尊敬的主君一同陨灭的结末看作是幸福的话,那么他渴望的是不为人所折辱的尊严吗?比起漫长而痛苦的一生,他认为像一个忠烈之士那样死去更加值得肯定吗?
江雪将太刀抽离敌刀的胸口,鲜血溅在他的袈裟上,他如绢的长发上,缺乏表情变化的脸上,最后是已然看不出原貌的白衣之上,与粘稠的泥水混合成了如同铁锈一般狰狞的颜色。
江雪不明白宗三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正如同其他任何一个人那样。这是由于宗三自己也并不明白自己的欲求所在。江雪在战斗的间隙之中仰起头,映入眼帘的先是铅色天空的不屑,随后是行进在远处的山坡上的队列——那队列打着黑白横纹的旗帜,正是今川氏的家纹二引两。
手里的太刀停下不动了,他仿佛被钉在原地一般注视着远方的队列,极尽所能地用被雨水模糊了的视野去捕捉那一缕不真实的蓝色。他实在太过于专注了,连高昂的心跳与呼吸几乎都要停滞了,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这幅由所谓灵力造作出来的躯体。
篡改历史是愚蠢且虚妄的,可此刻的江雪却不敢断言,如果现在的宗三能够替那时的自己做出选择,他会怎么做?如果现在的自己能够帮那时的宗三做出选择,他又会怎么做呢?
溅在脸上的新鲜血液的温度与气味把江雪强硬地拉回了自己的身体。江雪扭过头来,才发现是宗三替自己挡回了敌方一柄打刀的攻击。
“即使善战如兄长,在战场上走神可实在是……不敢领教呐!”宗三早已失去了从容而优雅地战斗的余裕,艳丽的袈裟上也满是泥水与血污,大口喘着气对江雪喊道。他击退了企图偷袭江雪的那柄打刀,却不想在身后受到了方才与自己纠缠的肋差的攻击,毫无防御作用的袈裟被划开一道口子,血珠便飞了出来与雨滴交缠在一起。
侧腹的伤口不算浅,可宗三并没有要因此就停止战斗的意思。在解决掉面前的打刀之后,他转身刚想与那柄肋差交手,就发现被江雪抢先了一步,那柄肋差发出如同玻璃被划伤一般刺耳的尖叫,昭示着这场艰苦的战斗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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